“姑娘好剑法,在下想请教一二,可否?”
顾江宁抬眼看,这少年剑眉星目,笑容明媚,宛若沐浴在和煦阳光里的青松,生机勃勃又不失温和雅致,她心中生出些莫名的好感来。
“公子,请。”
“多谢姑娘赐教。”
顾江宁主动进攻,刹那间剑影重重,两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交锋。顾江宁的剑术花拳绣腿,表演起来很好看,实战却不行。而这少年的剑术显然是经过战争淬炼的,招招狠辣,逼得顾江宁步步后退。眼看就要输了,少年却忽然改变战术,让了顾江宁几招。顾江宁趁机还手,又稍占上风。少年收回功力,也花拳绣腿的与顾江宁比划。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比打败她更教人难受,顾江宁奋起直追,逼少年还手。少年却存心与她玩耍,顾江宁进攻的每一招,都被他游刃有余的化解了。
“不玩了。”顾江宁收回招式,气鼓鼓的把软剑掷在地上,转身要走。
众人看得正有趣,见顾江宁耍赖,刹那间“嘘”声四起。
少年拦住顾江宁,拱手道歉:“惹恼姑娘,是在下的错,万望姑娘恕罪。”
“你何罪之有?是我技不如人。”
顾江宁推开少年,提着裙摆气冲冲的向内室走去,她的贴身衣物湿透了,得沐浴更衣。婢女秋月拾起地上的软剑,亦步亦趋跟着顾江宁来到内室。
“小姐呀!今日名义上是游园赏花,实则大家都在利用这机会给自己找个好人家。看看别家小姐,琴棋诗画,刺绣插花......你倒好,偏偏要舞剑。”
“我没这个心思。”
“窦织造年轻有为,又是皇亲国戚,对你又有情......”
秋月话还未完,便被顾江宁打断了:“他这一生一世,若能只娶我一个,我也愿意入这织造府。”
“王公贵族,有谁不是三妻四妾?”
“那就算了。”
秋月见多说无益,只好收声闭口,默默替顾江宁整理发髻。顾江宁换上浅蓝圆领袍,蓝色长裙,这套衣裳虽不及襦裙清新雅致,却有另一种富丽气质。她取了把绣着鸳鸯的轻罗小扇,慢慢摇着,朝后花园信步走去。刚才那少年风度翩翩,负手立于桃花树下,好似专程在等顾江宁。
“姑娘的剑术若能得高人指点,必定大有长进。”见到顾江宁的影子,那少年小跑过来,千方百计的与她搭话。
“公子想为我引荐高人?”
“不必引荐。”
“哦~”
“在下便是剑术高人。”少年得意洋洋的指指自己。
见过不要脸的,但为了追求中意的女子,像这样不要脸的男子,顾江宁还是第一次遇见。她一脸不屑,对少年的话不置可否。
“姑娘不信?”
顾江宁不理会少年,摇着小扇径直朝前走。
“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教姑娘几招,便可证实我的话不假。”
顾江宁停下脚步。她的剑术的确华而不实,她也的确想有个高人指点指点。见顾江宁有三分意动,少年携住她的手把她带到风荷曲苑。这风荷曲苑,荷叶田田,一条汉白玉栈桥曲曲折折连通荷塘两岸,中间有一座飞檐翘壁的凉亭,少年便在凉亭里教授剑法。起势、攻防、收手,几个回合练下来,的确有所长进。
“公子的确剑术了得,可否告知姓名?”顾江宁问道。
“我行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郎,你也叫我十三郎吧!”
“你为何教我剑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江宁猜不透少年背后的意图,干脆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我初来苏州,地形不熟,朋友也不多,闷得很。你陪我解闷,我便教你剑法。”
解闷,这可是顾江宁最擅长的。聚春楼的酒很香,小曲好听,点心好吃......全苏州城,再没有比聚香楼更适合解闷地方了。第二天晚上,顾江宁便带着十三郎去了聚香楼。夜晚的聚香楼,又是一番风景,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才舞低杨柳楼心月,又歌尽桃花扇低风,压轴好戏是李香君的《霓裳羽衣舞》。李香君并不擅舞,更不擅《霓裳羽衣舞》,这舞是杨国忠的妹妹杨玉环取悦当朝昏君,特意编排的。杨国忠仗着杨玉环受宠,中饱私囊,滥杀无辜,害得她家破人亡,她怎么可能跳同样的舞取悦不同的人?李香君懒懒散散的在舞池比划,惹得众人纷纷喝倒彩。一彪形大汉借着酒意跳进舞池,搂住李香君的腰肆意轻薄,李香君拼尽全力挣脱后,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抵住自己纤细雪白的脖子威胁那大汉:“你敢再前进一步,我即刻死在你面前。”
大汉不以为意,还欲上前。
顾江宁飞身挡在李香君面前,拔出软剑,指着那大汉的鼻子呵斥:“赶紧滚,否则休怪刀剑不长眼。”
大汉嘿嘿笑了几声,抽出佩剑,朝顾江宁刺过来。顾江宁推开李香君,奋力引开大汉的剑锋,几个回合下来,体力渐渐不支。十三郎见状,跃进舞池,飞起一脚踢在大汉手腕上,利剑横贯舞池,钉在旁边的柱子上。
“赶紧滚。”十三郎压住怒气,低声呵斥。
大汉抬头看一眼十三郎,恍若见了阎王,连滚带爬慌不择路的跑了。顾江宁几步跨到李香君身边,李香君这才觉得后怕,扑进顾江宁怀中哀哀哭泣。顾江宁扶起李香君,回了馆阁,十三郎也跟了过来。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顾江宁忧心忡忡的说道。
李香君伏在床头继续哭。
“姑娘为何流落至此?”十三郎问。
李香君直起身子,哭着控诉:“天宝八载,贼人杨国忠为讨皇帝欢心,将各地库存粮食换着布帛,用来充实天子库藏。南直隶当年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我阿爷是南直隶的县令,为解民困,死谏杨国忠,最后......”李香君泣不成声,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道:“最后......阿爷被斩,我阿娘......阿娘,兄弟姐妹被流放岭南,我流落到此处。”
十三郎听完,心中气愤难平,骂道:“国贼不除,世道难安。”
“如今杨国忠位高权重,又深得玄宗信赖,如何除?”
十三郎眉头紧锁,没有回答。
除国贼需深谋远计,顾江宁无能为力,但是如花似玉的李香君就在眼前,她无法对她遭受的苦难视而不见。顾江宁找老鸨赎人,老鸨或许想狠赚一笔,又或许受人指使,开了个5000两银子的高价。大唐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50两银子左右,这5000两需普通人家100年不吃不喝。顾江宁心中气愤,却又无可奈何,思来想去只好找窦伯安帮忙。
聚春楼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各种势力在这里暗暗交锋。全苏州最美艳的女子,最有才华的骚人,最时兴的艺术品汇聚于此,王公贵族过来坐坐也无伤大雅。但某个王公贵胄与聚春楼老鸨关系密切,传出去就成了天大的笑话。顾江宁暗自思肘,找窦伯安帮忙赎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她把约会地点定在山塘河古树下。这棵古树,枝繁叶茂,与聚春楼隔河相望,真是这次约会的绝佳地点。
酉时,顾江宁准时来到约会地点,见四下无人,三脚两步爬上古树,找了个粗壮的树干隐匿起来。她等得无聊,于是躺在树干上,跷起二郎腿,随手扯了根松针放在嘴巴里慢慢嚼。等啊等,等啊等,等得聚春楼点上了花灯,等得月亮爬上柳梢头,还是不见窦伯安的影子。顾江宁坐起身子,正想去织造府找窦伯安算账,窦伯安却从桥对岸缓缓走了过来。
顾江宁跳下树,小跑到窦伯安身边,涎着脸皮,虚情假意的关怀:“窦郎公务繁忙?”
“还行。”
“窦郎用过晚膳没?”
“说正事。”
顾江宁收起虚伪的嘴脸,笑眯眯的问窦伯安:“窦郎是否与聚春楼老鸨交好?”
窦伯安低头盯住顾江宁,似笑非笑:“你天天闲得慌,存心找死是不是?”
“我想赎个人。”顾江宁赶紧表明正事。
“李香君。”
“正是。”
“为何赎她?”
顾江宁把昨夜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天道不公,但我对这件事却无法坐视不管,窦郎帮帮我吧!就当是帮天下苍生。”
窦伯安蹙着眉,沉吟片刻,说道:“赎人并不难。把李香君赎出来之后怎么安置,你想过吗?你看看李香君,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的那些本事,都是为嫁个好人家准备的。你把她赎出来,是打算让她从头学谋生的本领?还是想把她娶回家?”
顾江宁没心思理会窦伯安的调笑,回答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赎出来,总比天天在聚春楼担惊受怕强。”
“我看未必。”窦伯安悠悠反驳。
“何以见得?”
“你好好想想,”窦伯安仔仔细细分析:“李香君在聚春楼,大家都知道她是遭杨国忠陷害的官妓,虽然身份卑贱,但看在她阿爷为民请命的份上,聚春楼不会太为难她。再则,杨国忠是谁?当朝宠妃杨玉环的哥哥,倾天权势,翻云覆雨,有几个不畏惧?若有人不惧权势,娶她回家,这人必定极爱她,也必定能真心实意对她好。”
“照你这样说,她在聚香楼,比在外面强?”
“当然。”
“总是有人骚扰她,只怕她熬不到出嫁那天。”
“这个啊!”窦伯安仰天叹息:“还有其他办法。”
顾江宁牵住窦伯安的手,摇晃着撒娇:“窦郎赶紧说说,还有其他什么好办法?”
窦伯安睨了顾江宁一眼,缓缓说道:“你把她赎出来,当作贴身丫鬟带在身边,然后你再找个皇亲国戚嫁了,纵使那杨国忠有万分不满,也不敢与皇亲国戚作对。”
顾江宁摔开窦伯安的手,气冲冲的骂道:“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拿我当小白兔啊?一个不够,还想买一赠一,你咋个想得这样美呢?”
“我说了嫁给我吗?”
“你......”顾江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提到嫁人,你就想到我,你到底有多爱我,说给我听听。”
顾江宁被占了便宜,还无法申诉,她满脸通红,被气得语无伦次:“窦伯安...你...你不要脸...”
“我哪里不要脸了?”窦伯安低下头,捏住顾江宁玲珑的下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的眼睛,两人鼻息可闻。
遇上这么个无赖,顾江宁无可奈何,她打掉窦伯安的手,转身便走。
窦伯安伸手拉住顾江宁,说道:“要不你好好考虑考虑?”
“滚~”顾江宁怒气冲天。
不知道窦伯安用了什么法子,总之骚扰李香君的人少了很多,顾江宁开始一心一意跟着十三郎练习剑法。十三郎的剑法胜在实战,一招一式稳打稳扎,与她之前学的那些花拳绣腿比起来,既难又枯燥。好在顾江宁好学,再苦再累都坚持。一日,十三郎牵了两匹马,邀顾江宁去香山练剑。仲秋之月,秋叶绚烂,微风吹过,彩蝶般四处翩跹。
“今日想学什么?”十三郎笑嘻嘻问。
顾江宁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落叶,问道:“有没有一种剑法,可以毫不费力的取人性命?”她对实战剑法了解越深,越能感受到女人在力量方面的弱势。
“没有。任何剑术,都离不开力量的加持。”
顾江宁轻声叹息。
“不过,你可以学习射击。”
“你会射箭?”
十三郎哑然失笑。
顾江宁对十三郎越来越好奇,她只知道十三郎是窦伯安的朋友,关系甚好。但他姓甚名谁,却对她守口如瓶。按道理讲,窦伯安的好友应该非富即贵,他却给人一种无权无势的感觉。他喜欢吃犄角旮旯的路边摊,配着蒜子啃酱牛骨,大碗大碗喝酒。他又很随性,半点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聚香楼找不到顾江宁,他就去顾府。顾府也不见顾江宁影子的话,他就牵着马在街上到处溜达。他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他一样贪玩的玩伴,于是天天都想粘着顾江宁一起玩。
“你真的会射箭?”顾江宁拉住十三郎的胳膊,笑眯眯的问。
十三郎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拿出一副小巧玲珑的弓箭,递给顾江宁,指着远方的翩跹的落叶,说道:“试试看。”
顾江宁搭弓射击,箭偏了。
“再试试。”十三郎又递过来一支箭。
依旧和上次一样,箭还是偏了。
十三郎走到顾江宁身后,把顾江宁环在怀中,手把手指导,箭矢“嗖”的一声飞出去,连着射中了两片落叶。
顾江宁欢喜得跳起来,转身问道:“我也可以练成这样的箭法吗?”
“当然可以。”十三郎笑眯眯的回答。
“你现在就教我。”
十三郎看看日头,说道:“不急这一时,我有些饿了,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
顾江宁和十三郎骑马下了香山,满城找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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