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退下吧，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静一静。”宋元帝目中失神，呢喃自语。
齐严无奈，只得退出暖冬阁，待得殿门关闭，太子宋明谦无言走至床边，“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宋元帝身前。
宋元帝吃了一惊，陡然看向宋明谦。
“明谦，你这是干什么？”
宋明谦不言，但泪水已从眼眶中流出，先是小声啜泣，最后似是收止不住，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宋元帝被宋明谦哭的心乱如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明谦你容朕想想，容朕想想。”
“还请父皇为儿臣想想啊！”
宋明帝听了此话，心直接沉到了谷底，半晌无言。
“张和，张和！”
宋明帝突然大叫了起来。
中书令张和慌忙上前，一叠声的应道：“臣在呢，臣在呢。”
“拟旨，收陈恕大司马印、定侯印，收押入狱。”
下完这道旨，宋元帝便瘫软在了床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黑暗中，太子宋明谦泪痕未干的脸上，冷笑正在无声绽放。
陈恕被下狱已有十来日了。
这十来日陈恕在狱中既未遭审讯，也未受邢，似乎在陈恕被关进牢中那一刻起，朝廷或者更准确点说，宋元帝便忘记了陈恕这个人。
真的忘记了吗？
不，没有。
宋元帝一直在犹豫，他想着等自己身体好些了再来处理陈恕这件事。他想要临朝，以安抚因陈恕被抓之事而惊慌不定的整个朝堂。可他的身体自陈恕被抓那天起便也每况愈下，他知道自己或许再也上不了朝了。
“愿陛下为社稷计，为苍生计，为将来计！”
御史大夫齐严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太子宋明谦的痛哭不断在他的耳边、梦中响起，并且随着病情的加重而愈加清晰。
他从未相信陈恕会投敌造反，但对他却也不再放心。
“为社稷计，为将来计……”
“陈恕，陈恕啊……”
宋元帝焦枯的嘴唇缓缓念着陈恕的名字，眼神不再挣扎，逐渐阴沉，露出一抹狠辣。
———
陈恕目不转睛的盯着牢房墙上那一方小小的窗口，那里正有两只小鸟在啄食着米粒。
米粒是他每日扔上去的，就为了吸引这些小鸟，看它们飞来，再看它们飞走。
虽身处狱中，但陈恕心中却反而安定了下来。化玄子道长所谓的劫或许便应在此处，也好，也好，此劫便由他一人承下，无复牵累家人。
“吱呀”一声，牢房门被打开。
陈恕循声看去，见宋元帝裹着一身厚重冬衣，孤身一人走了进来，步履蹒跚，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陈恕，朕来看你了。”
宋元帝手中提着一壶酒。
陈恕目光落在了那壶酒上，笑了起来，说道：“陛下知臣嗜酒，特带美酒前来看望，臣下不甚感激。”
听闻陈恕此言，宋元帝灰白的眉头耸了耸，却始终没有说话。他吃力的坐了下来，就坐在地上，将酒壶轻轻放在一边。
陈恕便在宋元帝对面盘膝坐下，他面带微笑，目亮如星。
宋元帝取来两个酒杯，放在彼此身前，提起酒壶先给陈恕斟满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陈恕端起酒杯，杯内刺鼻的气味使他不由微微皱眉，他哂笑一声，一饮而尽。
看着陈恕饮下杯中之酒，宋元帝目中露出七分愧疚，三分解脱，他缓缓端起酒杯，正欲饮下时却被陈恕劈手夺了过去。
“陈恕，你干嘛？”宋元帝惊怒不已。
陈恕却笑道：“臣素闻有一种酒壶名为日月壶，内藏玄机，可分置二酒。给别人倒酒时只需按下壶上机关，自壶口倾出的便是毒酒，而给自己倒酒时，只要不碰那机关，流出自然便是无毒之酒。不知陛下此壶可正是那日月壶？”
陈恕拿着酒杯在鼻下深深嗅了一口，忽而变了脸色，宋元帝这杯酒竟与他刚刚饮下的那杯酒一般无二，刺鼻异常。
两杯毒酒一样，那这酒壶自然也只是普通酒壶。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宋元帝，旋而露出释然的大笑。
“好酒，好酒啊。”
“微臣家人便拖累于陛下了。”陈恕起身，郑重行了一个大礼。他的嘴唇已开始发黑。
宋元帝盯着酒壶看了一会，却在也没有勇气去给自己倒那第二杯毒酒喝下，他似泄了气一般说道：“放心吧陈恕，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家人。”
宋元帝蹒跚离开了牢房。
陈恕拿起酒壶，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随后跌倒在地，斜靠着墙，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
“也不知道那礼物清林喜不喜欢。”
最后的时光里，陈恕心中所想竟然是儿子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礼物。
那日定侯府中，陈恕被带走前将自己从不离身的酒葫芦送给了陈清林，阳光下，缠绕在葫芦腰间的五色彩绦是那么的鲜艳。
陈恕于当日夜里毒发死于狱中。
翌日，天方露白，陈恕的死讯便已传入宋元帝耳中。
宋元帝听到这消息，嘴唇哆嗦了半晌，最终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目光空洞，神思已不知游向何方。
自凌晨起便下起了雨来，天气虽稍有回暖，但雨销雪寒，反而使人更觉寒冷。
“陛下，御史大夫齐严求见。”中书令张和小心翼翼的禀道。
宋元帝眉头微拧，稍露厌恶之色。
“他又来干什么。”说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宣，朕倒要看看他又有何话要说。”
“臣齐严拜见陛下。”
“你身为御史大夫，不在御史台坐堂，老往朕这暖冬阁跑什么？”
齐严听了宋元帝此话心中一颤，赶紧伏低身子，垂下脑袋，但口中依旧说道：“臣听闻反臣陈恕昨日已经死于狱中。”
宋元帝双眼骤然眯起，露出思索神色，口中意味莫名的说道：“齐卿的消息可真是灵通之极啊。”
齐严露出尴尬之色，“陛下，首恶虽死，但其家眷也该一并治罪。”
“那以齐卿的看法该当如何？”宋元帝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以微臣看，该当夷族。”
此话说完，等了许久也未等来宋元帝回复，齐严壮着胆子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正看见宋元帝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滚，你给朕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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