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观云回去的路上,发现路旁的孤魂野鬼已经少了许多,但一想到今后阳间的世界,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唉,如今人间已是大乱,以后怕是要乱上加乱。”
待走到来时的地方,徐观云刚准备依书办之法还阳的时候,却听到书办在叫他,“徐道长,徐道长!”
徐观云转身四下一看,这书办正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冲他招手。
徐观云不知道这书办是何意图,于是走到大石头前面停了下来,“书办,你找我何事?”
“徐道长,徐道长,借一步说话。”书办又招了招手。
徐观云搞不清这书办搞什么名堂,但转念一想,自己都已经是死过去的人,倒要看看这书办有什么话要说。
来到大石头之后,这书办先给徐观云弯腰鞠了一躬,“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徐道长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个小鬼计较。”
“无妨。”徐观云不想听他啰嗦,“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告辞了。”
书办一听他要走,赶忙说道,“道长且慢!我这有两件东西要送给道长。”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了两样东西,一件是张黄纸画的符箓,另外一件则是颗黑色的琉璃珠子。
“这是何物?为什么要送给我?”
听徐观云问自己,书办先拿出黑色的琉璃珠说道:“这叫阴阳眼,含在口中,眼睛便可以分辨阴阳,这阳世间的鬼魂,精怪都会显出原型。道长回了阳间难免要和他们打交道,有了这颗珠子肯定大有裨益。”
“那这个符箓呢?”徐观云问道。
“这符箓倒也平常,不过符上所画的符篆是联系在下的。”
“联系你?”
“对的。”书办点了点头,“道长降妖除魔,驱鬼避邪,万一需要用的着在下的,在下可以帮忙,毕竟这地府的案牍库里许多东西我都是可以帮道长查到。以后道长把想知道的事情写在符纸上烧给我,道长在何处烧了符,我查到了就烧还到何处。”
看着书办这两样东西,徐观云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要送给我?还有这阴阳眼是哪里得来的?莫不是什么赃物吧?”
听徐观云这样说,书办赶紧解释道,“徐道长不要多疑,这就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刚才与你师弟的话你也听到了,天命所归,道长将来不可限量,小的也是想早点,早点给道长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天命所归?”徐观云笑了起来,“哪样的天命?”
“这个?”书办为难地暼了暼嘴,“道长,你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这个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哪这阴阳眼?”徐观云指了指书办手中的珠子。
“这个道长放心,这颗阴阳眼乃是和阴曹司一个同僚赌钱时,他输给小的的,在下一个书办,平常也不去阳间,更无需缉拿,留着也是无用,不如送与道长。”
书办话已至此,徐观云便不再说什么了,想想一旦回到阳间,这两样东西倒确实有用,便收下了。
“那就多谢书办了。”徐观云作揖谢道,“对了,到现在还没有问书办尊姓大名呢?”
“在下姓金,名唤开门。”
“金开门,书办这名字,倒确是人如其名啊。”徐观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书办的兄长莫不是叫金开路?”
“徐道长真是料事如神,在下兄弟四人,我排行老四,确实是有个叫开路的哥哥,也在地府里当差。”
听金开门一说,徐道云顿时来了兴趣,“哪几位分别叫啥?”
“大哥叫金开山,老二叫金开道,老三叫金开路。我们四兄弟接了老父的班,生前都在衙门里当差,我最小但是死的最早,一到了地府发现自己之前做的亏心事太多,投胎也投不了好胎,索性把烧给我的东西上上下下全都打点了,这才谋得这份差事。后来几个哥哥都陆续来了,我这才发现他们缺德事做的更多,不但投胎难,还得要下地狱,干脆都替他们打点了。哥几个在阳间做的就是这些差事,来到阴间发现一个样,之前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
大夏京兆府向西三百里,有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叫做丽山。这山山势不高,苍峦叠翠,其间奇花异草,茂林修竹,山溪瀑布点缀其中,实在是人世间一处不可多得的胜景。自从中祖定都如今的京兆府之后,便在此处修了一座规模庞大的丽山行宫,用做皇室消夏避暑之用。
自从疫情蔓延之后,大夏皇帝徐永明便带着三宫六院,皇子嫔妃们早早地来到了这里,名为消夏,实为避疫。躲在这神仙福地一般的地方,徐永明却是一刻不得消停。各处报来的奏章,都是各地汇报灾情的,有闹水灾,有闹旱灾的,更多的是闹瘟疫的,说来说去都是要朝廷救灾的。徐永明着实有些头大,一来国库空虚,实在掏不出这么多钱粮去各处,二来作为一个曾经地方上待过的皇帝,他太了解这些官吏的德性,层层克扣之下,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到灾民手中。
御史大夫汪文汇也不消停,连日来鼓动一帮御史向他奏报,曰某地官员克扣救灾钱粮十之八九,灾民无粮可救,惨状莫名,又曰某地官员谎报灾情,冒领冒得,还高价出售,牟取暴利。见火候差不多了,汪文汇自己上了一道奏章,建议御史台派出御史前往各地监督救灾,以杜绝地方官员贪污腐败,末了又在奏章里摆出了他那幅理学名家,大名仕的派头,洋洋洒洒,借古喻今地说了好一通大道理。徐永明也懒得见他,只是下旨好言安慰了一番,又强调了贪腐的事情一经发现,坚决查处,绝不姑息,全然没搭理他说往各地派御史监督的事情。徐永明明白他的小九九,不过是借着查灾往地方上安插自己的学生门客,再者他也不相信这些人的操守,别看嘴巴上一个个说的漂亮,真让他们冒着瘟疫去地方,他们会不贪不腐?多了这一层克扣,灾民们所得只会更少。
但是今天京兆尹宋瑞成递交的两份奏章却让徐永明大为光火。第一份是说近日以来,京兆府各地异相频发,皆曰恶鬼频出,不仅恐吓乡民,勒索供奉,更有甚者还有恶鬼害人性命,搞得人心惶惶。奏章末了,作为大儒汪柏林的学生,自己的姐夫,这位京兆尹也摆出一副名仕派头劝自己作为天子要敬天悯人,克己复礼,这样鬼神才会畏惧,上天才会普降祥瑞,天下才会风调雨顺。
看到这个奏章,徐永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京兆尹大灾之年不在京城待着,以自己身体抱恙为由,也跟着跑来了丽山,躲在自己的府邸里。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风花雪月,饮酒作乐,现在居然将一些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荒诞不经的事情写在奏章里给自己说教。
徐永明被恶心到了,生气地把奏章摔到了桌上,骂道:“这厮着实可恶,立刻下旨给宋瑞成。尔贵为皇室姻亲,名门之后,朝廷重臣,值此国家多事之时,生民苦难之日,尔不在其职为君父分忧,为生民领命,却整日醉生梦死,荒诞不经,还听信妄言,摇唇鼓舌,诽谤圣上,其言可耻,其行可恶,其心可诛。着其立即回职,缉拿宵小,安抚百姓,不得再胡言乱语,否则国法难容,”说到这徐永明顿了一顿,“再加一句,你若做不好不要说朕就是上天也难以宽宥你的罪过。”
说罢,徐永明看着一旁的记录的宦官,“誊写之后立刻降旨。”
“请皇上息怒。”
说话的是内庭总管张福君。这张福君虽然是宦官,来头却不小,他是中兴大夏,被称为天罡七星之一的承恩张氏之后。他原名张义隆,年轻时即是徐永明的好友,后来受到徐永明的牵连被谢万里所害,给判了腐刑。徐永明夺权之时,他四下联络,同时发动张氏族人相助,最终帮徐永明夺了皇位。徐永明即位之后,便封了他为忠顺侯,又因为他受了腐刑,加之信赖有加,便任命他做了内庭总管。做了总管之后,徐永明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意思,赐名张福君。张福君不仅本人极受荣宠,其家族更是煊赫一时,在朝中个个位高权重。
“皇上,臣不知道射阳侯说了什么昏话惹的皇上如此动怒?”张福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自己看!”徐永明指了指桌上的奏章,生气地说道:“朕要不是看在他的父亲,看在朕的姐姐,就凭他说的混账话,做的混账事,朕早就下旨砍了他!”
张福君看完了宋瑞成的奏章,劝道:“皇上的雅量确实非常人所及,射阳侯奏章里所说的话连臣也觉得不可理喻,让人怒火攻心,难以忍受。”说着张福君顿了一顿,看了一下徐永明,“不过刚才皇上也说了,射阳侯的父亲有大功与国,又是皇室姻亲,我的意思这旨意由我去传达,我会把话给他说明说透。”
“你去传达?”徐永明看了一下张福君。
“是的,”张福君点了点头,“我会把皇帝的话给他带到,但我的意思下的圣旨是否要润色一下,不要让平阳公主难堪。”
徐永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依你所说。”说罢又拿起了另外一份宋瑞成的奏章,结果一看更是让徐永明头大。
原来宋瑞成在奏章中报告的是徐永明的儿子韩王徐世嘉纵容家丁门客在京兆府各地强买强取土地,已经惹出了多桩人命官司。京兆府的上百位乡贤耋老联名告状,要求京兆尹主持公道,为民请命。宋瑞成在奏章中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说涉及皇子亲王,不是朝臣所能决断,自己的女儿和韩王还有婚约更要规避,故特向皇帝请旨办理。
“好吗,事全甩到朕这里了。”说罢,徐永明把奏章递给了一旁的张福君,“你也看看。”
张福君一看全都明白了。说是乡贤耋老联名告状,实际上就是韩王在抢宰相刘牧之的土地,让宰相不满了。
“你这么看?”徐永明问张福君。
张福君心里也有点暗暗叫苦,不过皇帝问了,他肯定要回答。“皇上,这事涉及皇子和重臣,处理起来要慎重。”说完先看了看徐永明,见他没说话,接着说道,“臣的意思让射阳侯青自去查,论辈分他是韩王的姑父,将来还是韩王的岳父,论交情,他与宰相也是关系非浅,论职务他更是京兆尹,这是他辖区内的事情,理应由他负责。如果查出来确实有强买强占土地,该退退,闹出人命了,该赔赔。如果两家有家丁恶奴做的太过分了,不妨处决几个,也好严正法纪。”
“嗯,”徐永明点了点头,“就按你的意思,一道写在圣旨里,由你去传达。”
宋瑞成一脸嫌弃的坐在马车上,原本自己好好地待在丽山的庄园里,和一群文人雅士,谈天说地,吟风弄月,过得好不逍遥。偏偏收到了京城里送来的两份奏报,说是十分紧急,务必请大人呈报给皇上。
待自己把奏报一看,第一份原来说是什么京城里闹鬼,伤人性命。宋瑞成看了一脸嫌弃,现在瘟疫这么严重,京城之中不要说王公大臣,就是有点权势的人哪个不早早地溜之大吉了。不过是出了几个蟊贼装神弄鬼,趁火打劫罢了。一帮无知百姓,自己吓唬自己。这奏报他原本想丢在一边置之不理,但转念一想我好歹是皇帝的姐夫,当代的名仕,应该劝他好好学习圣人之道,修生养性,毕竟天人有感,世间有灾祸那还是为政者德行有亏。结果奏章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却被传旨的张福君告知皇帝看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亏得自己力挽狂澜这才转危为安。
妈的,还让那阉丑给卖了乖!宋瑞成心里恨恨地骂道。
另外一件事他更不愿意碰了,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你皇帝自己管不好儿子还得让我去擦屁股!再一想自己的闺女还与这韩王有婚约,这个未来的女婿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的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要应这门亲事?!
“唉!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宋瑞成低声叹道。
“侯爷,侯爷!”宋瑞成在车里正懊恼着,车外的奴仆喊道,“已经到京里了,是先去衙门,还是回侯府?”
宋瑞成一只手用袖子捂住口鼻,用另外一只手挑开车帘向外张望。只看到空荡荡的大街上,除了自己的车驾仪仗之外,竟然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头,嘟囔道:“回府!”
放下车帘,宋瑞成更是恶心的不行,仿佛这京城中的一切都有毒。”妈的!全死了,这倒霉的瘟疫也就结束了。”
回到府中,宋瑞成先命仆役在府中各处烧艾草,蒸米醋,不一会儿,偌大的射阳侯府烟雾袅绕,酸味扑鼻。宋瑞成还命仆役给京兆府的衙门带话,让他们如法炮制,待祛除瘟疫之后,大人再去办公。
待这一切安排妥当,宋瑞成嫌前院人多味大,便让人在后花园中安排美酒佳肴,自己也好去洗洗这一路的风尘。谁知这话刚说完,门房来报,来了一群乡老,说是要求见侯爷。
“不见!”宋瑞成一脸嫌弃。
“诺。”门房应了一声,“不过,为首的乡老拿着宰相大人的信件,说一定要亲自交给侯爷。”
宋瑞成一甩长袖,“真是不让人消停。你和他们说,我一会儿去他们。”
等宋瑞成到了前厅,看见坐了十多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相互之间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看到这些老头生龙活虎的样子,宋瑞成眉头一皱,心里想这老天真是不公,大疫之年居然便宜了这帮老棺材囊子!
乡老们见到宋瑞成过来,呼啦啦地起身跪倒在地,然后个个叫屈不止,让父母官京兆尹大老爷给他们做主。其中还有个老头更不知有多大岁数了,腿脚都不利索了,颤颤巍巍地让人扶着下跪。宋瑞成见状赶紧让众人起身,有什么冤屈挨个告知于他。
这些老头便一个个地开始述起了冤屈,大意就是今年大疫,京兆府内许多人家绝户了,韩王府的家丁门客便借口说这是无主荒地,想要强行霸占,有些则是家人生病或者亡故了,要么无钱治病,要么无钱下葬,这些家丁门客便趁人之危低价买地。许多乡邻不忍看见土地被他们这样霸占,于是便与韩王的门客家丁理论,没想到他们竟然手持利刃,伤人性命,搞得无村不带孝,处处有新坟。
宋瑞成原本就有些不耐烦,现在听这些老头有一嘴没一嘴的絮叨,他更是烦躁,于是便摆了摆手,向乡老们问道:“方才听说你们带了宰相大人的信件,信在谁哪?”
那个年纪最大,要人搀扶的老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件,边掏还边说:“这是刘宰辅刘牧之刘大人给京兆尹宋侯爷的信。老朽今年九十有七了,按辈分来说,是刘宰相的七太叔公,老朽当年也是蒙圣上垂青,入过太学,研习过圣人之道的……”
宋瑞成觉得老头呱噪,赶紧双手抱拳打断了他,“晚生久仰之至!”说罢便接过了递来的信件。撕开信件,就见刘牧之写着“羡常(宋瑞成的字)吾弟,多日不见,愚兄感念之至。前次与弟谈经轮道,甚为惊异,弟之博学让兄感佩之至……”刘牧之的信让自诩名仕的宋瑞成顿感亲切,不觉有点飘飘然起来。刘牧之的父亲刘玄同过世之前,曾经是与汪柏林其名的理学大家,官居太傅,这普天下的官员怕有一半都是他的门生。刘玄同过世之后,刘牧之继承了他的声望,成了当朝宰相,而他的弟弟刘化之则继承了他的学问,被誉为第一名仕,做了太学院掌院。
更让宋瑞成开心的是刘牧之在信中没有半个字提及韩王,说的全是谈经论道的风雅之事。看完信件,宋瑞成不由地叹服道:“到底是当朝宰相,天下名仕,早就不是俗人所能望其项背了,佩服!佩服!”
乡老们看宋瑞成一个劲夸宰相,原本想趁热打铁让宋瑞成表个态。谁料这宋瑞成说道:“乡老们一路辛苦,来人,带他们去用饭。乡老们有什么事情都一一记录下来,本府会一一调查,还诸位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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