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嗟叹今岁白雪皑皑清奇,冰凌晶莹剔透好似天宫玉柱,北地这腊月天别有洞天,好一番滋味需细细品鉴,才几日,话音还温,眨眼间,人间花季扑面又复来,流水叮咚奏新生,又是一年春来到。回眸一眼昨日苍老岁月,不知何时已被淡漠尘封,只留星星点点似有似无回忆。
说什么爱恨情仇,痴心不改,负心薄凉,以怨报德;谈那般王朝更替,争权夺利,蝇绳苟狗,寸金必争。人间这部戏本来精彩绝伦,奈何曲中人人入戏太深,沉迷不可自拔,五味杂陈不尽数尝遍,七情六欲旦有一二缺失,便要沮丧咒天骂地不公,待己不宽,闷闷郁郁,上蹿下跳钻营,费心劳苦勾索,顺风时好似脚踏七彩祥云,酒色财气忘乎所以,往往失了本真,易陷荒诞;落魄时,总感世态炎凉,人心冰冷,尘世倒有几分好颜色可看!如此感悟,岂不有失偏颇?临到弥留之地,或才醒转,原来大梦一场,各为棋子,荣华富贵尽皆尘土所化,如今又将两手空空归去。
话虽这般说,道理似也人人晓得,可临到事前,谁又能把持住肉身凡胎情不自禁,欲望享乐诱惑,做一回那清新君子,明白慧者。
却说那陕西古都西安城东有一县域,名曰芷阳,距离芷阳县城约十五公里有一村庄,名叫‘霸王村’,古在明朝,因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忠敏生长于此灵宝之地,而得此村名。
刘忠敏一代枭雄,杀人如麻,勇冠三军,敢与闯王放牧征野江山,可见雄才大略,不可只言名状。可他那蛮壮血脉延续到刘大志这徒徒孙孙这一代,似乎有些江郎才尽,温婉柔弱地有些不像样子。
刘大志虽承父母厚望,取名大志,自小却不喜读书且懒散成性,唯贪食一日三餐滋味足矣。长大了仍然依母靠父别无长计,只求混个肚儿圆,嘴油,日日夜甜梦香。
刘大志父亲刘正凯,眼见着他这独子阿斗转世,难以成器,便早早与大志母亲商议,自己从五棉厂不若先退下来,趁着自己还在厂里有些人脉,让大志去顶班儿,好歹以后有个出路呀,也要尽快给他张罗个媳妇,让他肩上有份儿责任。若然迟了,厂子里政策有变,只怕这愣小子在他二老归天后,没几日便要饿死在了荒郊野外,老刘家从此也便要断子绝孙了!
这正是天大地大,父母恩情大,为儿为女尽把衷肠诉,不为名,不为利,只求心无憾,平安乐。也是那刘正凯老谋深算算地准,也或是那刘大志投胎前,月老早把红线牵,摇身一变刚成了国家正式工人后,不几天,这出息的俊俏郎,这年轻有为的干练小伙儿,种种美誉赞词,便在街谈巷议中飞传,竟有个媒婆主动登门媚词,搭桥邻村适龄姑娘贺淑娥。
这贺淑娥模样有几分巧乖,身材高挑,却也务实,地里的活,家里的零碎事情,皆收拾地利利索索,有模有样。从前媒人给她介绍了几个男子,也只是平常庄稼汉。她在家是乖乖女,母亲常对她讲:“娥呀!娘一辈子窝在这农村疙瘩土窑里,为了扒口吃的,为了把你和你弟弟拉扯大,和你爹都快把腰杆子折断了,才挣几个钱!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却还要下地干活,娘年轻时干了一天活,到了晚上睡一夜,第二天便又生龙活虎了。可如今忙活了一天,真真是大不如从前了,一整夜一整夜全身疼地跟散了架似的!你爹每每见我成了这般不死不活模样,总要流着老泪说着一辈子都在重复的那句愧疚的话:‘老婆子,都怪我没本事!又让你遭罪了!’哈哈哈!我和他结婚这么多年,吃了几十年冰霜渣滓,却几时怪过他哩!他是那么老实本分,只知拼命在地里折腾,一辈子了,却还是这样。不知道人有没有下辈子,我却打死也不愿我的孩儿走我的老路了!听娘的!找个有知识的职工户嫁了!别信那些穷光蛋的花言巧语呀!”母亲那因为激动颤微,难倾腹中焦灼的面容,从此深深刻印在了贺淑娥心间。
刘大志早听说邻村贺家堡有一丽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花见羞,月见闭,远近小伙儿皆以娶她为无上荣光幸运,又听媒人一番吹嘘彩饰,仿若天仙下凡来专与自己作配,高兴地时常晨昏难辨,痴呆发笑,熬了五天五夜终于等到了初六见面的好日子。你见他,鸡叫头遍便起身,镜前捯饬换衣数十回,脱了穿,穿了又脱,总觉哪里有什么不十分完美,洗一回面皮,照镜子叹息竟未用香皂,真是蠢得紧!再抬首见发型未免老土,侧身看去又觉裤子颜色暗淡,白布鞋色泽不纯,心中一阵阵唏嘘:那宫娥会不会小看自已一眼?
就这样,直到日头扶摇快要升到中天,看看表,快尽十二点了,方才慌了神儿,不得已放下手中粉饰物事,火急火燎,骑着前几日擦了不知几百回的二八大杠,赶往约会地点媒婆家。
贺淑娥距离约定时间中午十一点早到了十几分,左等等,右等等,一秒秒过,一分分趟,眼开着快到了十二点钟却还不见照面人半个影子,心中气来:好你个姓刘的!敢情是小瞧了我们庄稼汉子女贫贱!说好的中午十一点,让我整整耗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把我不当人!天下男人岂是死光了?!愈思心中火愈大,立时从炕上“腾”地一下窜起身来,两腿扯着劲风,向厨房正在做饭的王媒婆强笑道句别,立时便要气冲冲奔回家中。
王媒婆丈夫死的早,守寡数十载,身下育有两个儿子,一家平日吃喝拉撒全凭搭线说媒,混个两边油嘴,讨个‘喜庆钱’维日度月。猛然间见煮熟的鸭子要飞,到手的票子生了脚要跑,哪里还顾得了生火做饭,顺手一瓢冷水急往灶火中鼎沸的炉膛中泼去,炉膛中立时“滋滋!嘣嘣!”乱爆裂响一阵,火势奄奄一息。
王媒婆一个急转身,扑上来,紧紧抓住贺淑娥纤细白玉的臂膀,生怕她气发逃走了,心急火燎,满面焦灼,语重心长地责道:“好我的瓜女子呀!鸳鸯要作对,凤凰要成双!一半刻都不能等??岂不知好事多磨,和缓多富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气急败坏难成事!你娘好一番求我,给你找个稳当的主儿,说破嘴,央告告,我才应下!先说近的,这男娃一家总共三口人,就出了两个吃皇粮的,又是家里独生子,没有负担,父母又年轻多有帮扶!这么好的条件!十里八村打着灯笼可难找!你女娃今个耍脾气走了,大娘也不拦你!实话告诉你!跟钩子我便将这男娃,介绍给张家李家女娃哩,后面排队一大帮子人呢,还保准一见一个成!你想好了,要走就走吧,别找你娘来爬后墙便是了!”王媒婆看到贺淑娥眼中怒火未尽熄灭,好言恐难劝,故意以退为进道,鼻间冷哼一声,气场十足,一副姜太公垂钓,愿者上钩不愿者去的洒脱,淡然。
贺淑娥被对方一语点中心结,犹豫不决,面露难色,随又自责宽心道:或许对方今日恰巧遇了什么急事身不由己,也不一定,自己专程来相会此人,人未见着,便匆匆离去,是否也真有些草率,鲁莽了些?
王媒婆一见贺淑娥住了步,时不时眺望着院门外,期待的眼神扑朔不定,心中半喜半怨道:这世上男子几个好东西,还不是看上了人家姑娘柔美的身段,漂亮迷人的脸蛋儿,发了疯,起了狂,倒说些狗屁不通的贤惠、淑德巧词,真他娘虚伪头顶!这世上女子也有几个好货?装的纯,扮地洁,端的正,还不是哪个家底厚,哪个背景好,管他秃头、年迈、人品极差,便以稳重才华槽饰!说什么海枯石烂,讲那般信誓旦旦忠贞不渝,满嘴谎话连篇,海几时枯?石几时烂?你选的那男人,经不住中途败光了家业,你便要翻脸大骂他蠢货,畜生不如了,讲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所以说没意思,真没意思!这也便是老娘自我那死鬼丈夫走了后,便不打算再做那群臭男人牛马的缘故了!当然,这世上的好男人的确是有,只不过凤毛麟角,太过稀缺罢了,我这人从来又有自知之明!不过你这娃娃长得倒是蛮俊,脾气也像我年轻时一般火烈,可惜我只赚你两家一半张票子,你也非我亲生闺女,要不然,我倒愿开了火眼金睛,费些心神,为你选个人中龙凤,忠仁礼贤的好佳婿呢!面上却笑道:“不急,不急,大志这娃平日最是守时,今天定是被村长叫去帮忙了,一会儿定到,你还不知他家与村长家的关系吧?”王媒婆随手拉了院中两把椅子,柔柔地扶着贺淑娥坐了下来,回身从家中倒了杯麦乳精,亲热地塞到了她手中,方才坐在了贺淑娥对面。
“王婶,那个刘大志和村长家是亲戚??”贺淑娥双手接过麦乳精糖水,瞥向院中一朵水仙花,花瓣落了几片在地上,胡乱问了一句。
“啊,你这都能猜到,怪不得人家都说你冰雪聪明,责你父母重男轻女没让你上学,要不你贺家堡第一个女大学生非你莫属喽!”王媒婆故作恭维嘻哈道。
“王婶儿,你过奖了,我胡乱说的,你快给我讲讲他和霸王村村长家的关系,那霸王村村长的侄子也曾向我家提过亲哩,被我一口回绝了!”贺淑娥满腹狐疑地看着面前王媒婆。
王媒婆心中冷哼一声:牛在天上飞,原来你在地上吹!要打听便打听,却在我面前虚晃几下,真不嫌害臊!面上却仍笑道:“刘大志他舅便是霸王村村长,外甥给他舅帮忙,天经地义!刘大志他爹曾是五绵厂的车间主任!刘大志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往上还有几个爷爷,便是刘忠敏,刘忠敏你知道吗?”王媒婆一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间百态,无所不通的师长模样。
“刘大志也是霸王村村长外甥??难道他娘嫁给了本村??刘大志他舅到底有几个外甥??”贺淑娥闻语瞬间面如白纸,惊心这刘大志会不会就是上次自己遇到的那个田奎元,自称霸王村村长外甥!若真是同一人,她定会立时翻脸!即刻走人!管他什么家境殷实,权贵之家!
原来田奎元仗舅霸王村村长刘生奇之势,横行霸道,知道些来龙去脉的人,老远见了这小活王八,早早便躲开绕道了。
田奎元当然知道贺家堡有一丽人,名唤贺淑娥,偷在田间地头瞄了好几回,归家后便成疯魔,一刻也不能等,紧锣密鼓张罗媒人拜访。
贺淑娥不知田奎元秉性,以为往日说媒一般,不成一拍两散。不料贺淑娥一见田奎元满脸横肉,淫颜猥琐模样,顿觉腹间有股恶臭顶地人急要作呕,才一眼,便摆摆手,急要离去。
田奎元平日欺男霸女惯了,一见这合规合法程序走到了死胡同,立时翻了白眼,心一狠,恶狼般扑上来,便要行那霸王强弓。
贺淑娥怎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间,恶鬼大摇大摆过市。才一个激灵,冷颤过遍全身,贼人已然双手抓住了自己裙襟,猛扯开来,“刺啦”一声撕裂到底,田奎元狂叫欢喜。
贺淑娥大叫哭喊呼救,门外媒婆漠视无睹,怎会为一个平凡人家女子得罪这般无恶不作邪徒。千钧一发危急,贺淑娥胡乱挣扎,哭爹喊娘抓狂之际,手臂无意触到发上簪子,一个灵动,一把扯下发簪,顿时青丝千飘,发簪如雨胡乱戳向歹人。
那田奎元渴急正见甘蜜,狂笑发癫,突觉身臂腹间巨痛,慌乱中急忙退身,脸上头上又中几下,瞬间鲜血淋淋,才要反扑,却见披头散发怒目圆睁的贺淑娥已然抓到了屋内缝纫机上的裁布剪刀,乱舞狂戳,直直向自己恶狠狠刺来。
田奎元大骇!汗毛倒竖,边退边恨地咬牙切齿,撇下句“你等着!我舅是霸王村村长!我让我舅迟早整死你全家!”跌出门,撒腿落荒而逃。
田奎元数日后一身是伤地来见他的舅舅刘生奇,刘生奇见他这副熊样,冷冷道:“你的事我早知道了,你瞎了狗眼吗!?也不打听打听那女娃子是个什么来头,就敢硬上!我替你查过了,她门中一个亲戚在部队上提干了!听说还是不小的官呢!你这回认栽吧!告诉你多少回了,在外边,要时时刻刻把群众的福祉放在嘴上!不会吗!?如今这世道,是人民当家做主!一切要以人民群众的利益作为出发点!懂吗?!懂了吗?!”刘生奇暴跳如雷。
田奎元一见舅舅咆哮如此怒狂,额头冷汗直冒,只得哆哆嗦嗦出了门,将复仇之念自个强吞进肚子,安宁规矩了好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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