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悟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田刚便开着生产队的拖拉机来接舅舅刘生奇和舅母胡氏,赶往十里铺村拜访有名的‘神医草堂’,一路上颠颠簸簸不知多久,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放眼望去,红日才露尖尖角,草堂外却已有黑压压一片人,歪歪斜斜地在那里排队候诊。胡氏细心数来,待到自家就诊位置,约有三五百人,长叹口气,惊道:“早上我们六点,天未尽亮便从屋出发,到这里已然落在尾巴,估摸着我们干等到午夜也轮不上了,不若今日早早回去,夜半便动身,明早定然名次靠前些!”

田刚瞅一眼刘生奇刚才由于一路颠簸,气血虚浮,面色煞白的样子,道:“来都来了,还怎么回去,看我的吧!”话落径直走向队伍最前面,见有一妇人,穿的破破烂烂,家里十分贫困的模样,于是上前悄悄从口袋里掏出十斤粮票,贴近身来,将粮票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了那妇人手中,侧耳对她求道:“大姐,我爹快死了!走了数十里山路,只剩下半口气,专来神医处问病,十万火急!这是十斤粮票,给您添麻烦了,能不能让我们先看,咱们换一下位置?”

那妇人丈夫是个残疾,身下两个孩子尚且年幼,一家劳动工分全靠她挣,年头忙到年尾,剥去吃喝,能攒下几斤粮票。一下子偶得这般巨财,激动地直要落泪,竟一下子忘了自己腰痛锥刺难忍,欢天喜地道:“好亲人!快请阿爹到来吧!我在这儿专给你们占着位子呢!”

田刚颔首称谢,回身急忙去接队尾的刘生奇。待刘生奇来到时,刚好到他就诊。

一进屋便见一少年,二十四五岁模样,秀目宽额,耳阔垂到颚部。刘生奇猛然一惊!宛在梦中,揉揉眼睛,突失声大叫,手指那少年,结巴道:“你!你!你是卫清竹的什么人??竟和他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那少年本正在记录刚才求医者病案,忽闻有人风声鹤唳在唤自己姓名,似许多年前,历史长河中传来的熟悉声音,猛然抬头,注目着眼前被人搀扶,摇摇欲倒,满头白发,皮肤皱褶,枯瘦如柴的老头,秀眉凝了又散,散了又凝,许久,突也大叫一声,撇下手中纸笔,扑上来,情绪激昂道:“刘生奇!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刘生奇喉间猛然“哦”了一声,仿若从梦中一下子才惊醒了过来,瞬间回到了现实,想到了什么,笑赞道:“过去我们从军的时候,你曾经说你祖上有个偏方,可使人容颜不老,那时我千百个不信,到如今看来,还是我浅薄了!”刘生奇仔细地打量着卫清竹全身上下,只觉岁月不公,对面前此人竟是如此偏心!于是接着笑道:“秦始皇死的太早了!他若知道你这里有青春不老药,何必派百名童男童女,耗资巨万费心劳神去蓬莱!”

卫清竹不答语,专注于刘生奇的五官面色,渐渐严肃起来,面上愈来愈没了老友相聚的一丝欢愉,语气沉重道:“你先过来,让我仔细为你看看。”

刘生奇跟在他身后,见卫清竹健步如飞,三两步便到了坐诊医生位置,自己却蹒跚如同蚂蚁爬坡,艰一步,难一步,心中不由得一阵阵难过袭上心头,悲道:“我知道我得了绝症,快死了,本来也没打算再治,只是听说老朋友你在这里搭台子唱戏,过来瞧瞧热闹哩!”

卫清竹边号脉边指着刘生奇身旁满面焦灼的女子问道:“这位是老兄弟什么人?”

刘生奇答道:“孩儿他妈。”

卫清竹道:“我观弟妹神韵,精足而气旺,日后必是大寿之人!而号你脉搏,却见精元已然耗竭,脏腑将要腐败,原神飘忽恐要散尽,难不成你走了古来皇室贵胄老路?”

刘生奇半懵半懂:“我这辈子走的路多了,你把话说明白些!”

卫清竹抽回搭脉的手,静静道:“古之帝王,后宫三千,夜夜纵情,不知节制,虽招揽天下奇珍药物,为己所用,日日时时进补滋养,却有几个正常寿终,无不是短命夭折,只因入不敷出,元精难补也!你不食家中粮食,必然在外偷吃;你无知总以为那是蜜糖罐,岂不知它通着阎王殿!人常说‘福禄寿’,福禄享尽便要折寿,福禄又为何物,那便是有德!”

“你讲这些我听不懂,我就只问你一句,念在我们从前情谊的份上,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刘生奇怎听不懂卫清竹这是在拐着弯儿骂自己胡来,没人性,自作自受!若不是顾及从前微薄情面,换了别人,他恐早发作了。

卫清竹直切主题:“现如今你小便难出,大便灰血,饭食艰难,夜半常醒,伴有虚汗如雨,更苦的是早中晚腹痛如绞,是也不是?”

刘生奇闻语面色突然大变,心头猛然惊炸:真神人也!

胡氏耳际“轰然!”一响,瞬间泣泪如雨:“先生!您说的丝毫不差!生奇早中晚腹痛叫天呼地,西医大夫开的止痛药吃了一把又一把,却连一点儿作用也没有!我有时候想,是不是他伤天害理的事做的太多了,老天爷在惩罚他呢!”

刘生奇听到这里,顿觉自己好像一个罪犯,正在接受命运的审判一般,慢慢低下了头,却听卫清竹语重心长道:“老伙计!你整日备受病魔煎熬,活在生不如死之中,或许是你从前做了太多对不起别人的事吧!这每一个人到这世间来,都是独立自主,神圣不可侵犯,且有他责任和使命的!你强制改变了别人的生活轨迹,让别人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痛苦,那么这个反作用力便到了你身上。死有什么可怕,人人都会有,我只怕你这辈子欠的债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还要继续呢!这不是迷信,这是能量守恒定律!就像一个原子,负能量太大,需要泻耗,直到正负平衡后,才能安静下来,开始新的纪元!你不会连这些浅显的道理也不懂吧!”

“那我要怎样,怎样才可以赎回我从前的罪业?”刘生奇猛然间只觉老朋友卫清竹的话语,像重锤一般冲进了自己内心的黑屋,一下子将那扇漆黑污浊的门砸地稀烂,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

卫清竹看着刘生奇泪目滚滚有些不能自己,一下子顿悟了过来,感动道:“党和人民为我们创造了这么美好的天地,你却利用他们对你的信任,手中的权利,欺上瞒下,坏事做绝,如今终于到了饮鸩止渴地步,你倒想想,你这一辈子争的那些,占的那些,到最后哪一样能带走?欠下的这一堆良心账,却几时才能还清?你若还当自己是个人,来世还想做人,明日便向组织交代了你的问题,生也好,死也罢,做一回天地丈夫,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原来你早知道了我的一切。”刘生奇泪目愧道。

“是的,人常说雨露不润无根之草,佛法不渡无缘之人。我本一平民,位低言轻,若你不来,我纵有良言,寻你去,你又怎肯听劝。也因你良心未泯,该归正途,今日当与我相会,所以早早去了解放下自己这一世的罪恶重担吧!老朋友,你太累了!一路走好!”

刘生奇泣泪如雨,转身蹒跚出了神医草堂,离开了十里铺。

回到家中,胡氏见丈夫刘生奇精神似乎好了些,如释重负地将家中一应琐事都于自己一一交代,好似要准备自己后事一般,她望着满屋粮食,成堆粮票,即将被一一搬空,平分,不觉内心一阵阵凄凉,不禁哭道:“老刘呀!你要做什么决定,我从前不闻不问,今日却不得不说上两句!你如今知道悔了,可你想过没有,你儿子,亲生骨血狗娃,还那么小!你走了!解脱了!干净了!将眼前这些东西都上交给了政府,可让我们娘俩往后怎么活呀!况且狗娃从小身体便不好,有严重的哮喘,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刘生奇闻语泪如雨下,颤抖的手指着满屋子财货,哭道:“这些东西本不是咱家的!还给政府,理所应当!莫不是我太过贪婪这些身外之物,何至于走到今日这般生不如死境地!正因为狗娃是我亲生血脉,我才不要他沾染这些不义之财!你可想到他那小病小恙,或是因为他父亲我行为不端,恶害太过而成!我这么做,是在救赎自己,也是为他消障解难呀!曾经我们成婚时,我曾信誓旦旦答应过你父母,此生要一心一意待你,竭尽所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可这一路走来,我又是怎么做的呢!回想往昔,莺莺燕燕,我如今快要死了,却只有你一人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操劳奔波,无怨无悔!我刘生奇活了这多半生,从前自以为聪明绝顶,到如今眼下,才知自己是这世上最愚最蠢之人!世人皆喜好颜色,风花雪月乐不疲,岂不知万花丛中过,归来还是拙荆佳!”

胡氏感动地凄道:“那你几时打算向组织坦白?”

刘生奇强笑道:“我主动向组织坦白,势必会牵连到你和孩子。我一人的罪我一人来承!明日你找几个村上平日受过我打压的群众和他们到公社去,向组织主动揭发我这么多年的罪行累累!这样一来,你和孩子定会落个宽大处理,大义灭亲褒奖,如此,你便又与广大人民群众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回到群众中去吧!那里有圣洁正直的光芒!”

胡氏听后哽咽地嗯嗯嗯,只是泣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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