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慧恩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在地上打了个盹儿,便被铁镣铐住了。她对自己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死刑前只有一个要求,便是想见见自己的儿子田润民。
田润民和父亲皆是某煤矿上的工人,由于矿上常年活计紧凑,故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
监狱工作人员出于人道主义要求,费尽周折,终于替雷慧恩联系到了她儿子田润民,可告知田润民的却只是家中失火,母伤尤甚。
田润民平日是个大孝子,一见到这样的加急电报,便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回到家却才知道天都塌了!见母亲时,他泪如雨滚,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温柔贤惠的妻子,竟能干出这等丧伦背德之事!雷慧恩见儿子不信己话,还如从前般将妻话当做圣旨,心下刀搅血泪横流,抬头望天长吁短叹,憾憾不能手刃了那恶妇,低首泪雨滚滚看着儿子田润民那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又惧怕他在自己走了不久之后,将会重蹈自己覆辙,万般无奈之下,万念俱灰之时,为铭己志,为彰自己句句金言,趁狱警稍不注意,猛一头撞在了大厅的石柱上,立时脑浆迸裂,当场而亡。
田润民猝不及防母亲竟如此刚烈执拗,坚持己见,哭死了好几回,均被医护人员一一救起,待无大碍,方才被护送回到家中来。
刚到家门口,陈阿嫂透过窗户一见丈夫回来了,忙缓缓将头谨慎地套进了早已备好的白绫里,竖起耳朵,待听闻丈夫田润民刚过门槛刹那,猛将脚下木凳一瞪,悬梁自尽也!
田润民郁郁寡欢,失魂落魄刚进里屋来,忽闻屋内一阵碰撞震响嘈杂,疑疑地推开闺房门,却见妻子陈阿嫂白绫正在空中,立时吓个半死,慌慌张张急忙冲上前猛将她抱了下来,又是掐人中,又是心肺复,手忙脚乱,大汗淋漓一阵,见她气息稍缓,方才稍稍安心,抚在怀间,大哭悲道:“你也要死!她也要死!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我到底该信谁的话呀!”
初始陈阿嫂双眼故作不睁,闭气死掉,专来吓唬吓唬丈夫田润民,过了半刻,憋气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方才气流回逆,渐渐泪目滚滚睁开了眼,悲伤欲绝,万般委屈对丈夫哭道:“你们全家人都不信我!你让我死了吧!也好离了你的眼!”
田润民一见妻子以死明洁,又哭地如此肝肠寸断,渐渐对母亲生前的话有所怀疑:常言说婆媳是仇人,针尖对麦芒,有你没我,有我没你,难不成母亲说的话带有情绪,不够真切!于是悲从心来,试探妻子道:“娘没了!今日死在牢狱里了!”
陈阿嫂见丈夫情绪原是好好的,骤然急落,怎不知是丈夫是在试探自己,于是放声大哭,听得人好不悲伤,肝胆俱裂:“娘啊!你心肠那么好!怎么就想不开呢!你失手杀了你孙子,政府放你不过,法律毫不容情,我可是从没想过怨恨您哪!我生文博的时候,不是您一把屎一把尿帮衬,他能长那么大?我知道我这人平时不会说话,三棱暴跳的,定惹您许多不快!我本来打算接下来的岁月,和润民好好孝敬您呢!没想到这老天爷见不得人好,嫉妒我有这么一个好婆婆,早早便将您收回去了!您走了,这家里冷冷清清的,就只剩下孩儿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了,一想起您从前对我无微不至的好,我便也不想活了!”
陈阿嫂满面泪珠,怜惜地抚摸着丈夫的脸颊,万般不舍,生离死别般嘱道:“润民!我走以后,咱们的孩儿就全靠你了!”话完就要豁了命将头往墙上撞去。
田润民大骇!双手死死地抱住陈阿嫂那纤悉的腰肢不放,到此时,却怎还不信妻子的贞烈和良善!无限柔情地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安慰道:“你原本是个好女人的!这我是知道的!只是你平日大大咧咧,行为多有乖张,与男子接触又不太注意些细枝末节,这村里的长舌闲人又那么多,三五日便将你陷入了火海深渊!旁人不信你,我怎不信你!只是母亲临死说的话,倒叫我心中有根刺,咳不出又消化不了。”田润民怀抱软玉,香气熏地脑子有些迷糊,竟向眼前的妻子全盘托出,忘了母亲生前的厉声教导:“孩子!千万别回家!别信那女人的半句花言巧语!”
陈阿嫂心头一横:这老东西死便死了!临到上了断头台,却还来教唆他儿子如何来祸害于我!真是老娼妇!面上却撒娇笑道:“娘果然疼你,就怕她这儿媳妇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你受了一丁点委屈。她老人家还留下什么遗愿没?如果有,你我为儿作媳的,还将竭尽全力,让她老人家酒泉含笑!”
田润民听到这里,再无疑虑,释然笑道:“娘说现在有一种技术,叫做什么‘亲子鉴定’,这种技术可以知道自己的孩儿是不是自己的血亲,只需要大人和孩子的毛发便可鉴查。她老人家真是糊涂了,怎能被外边的闲言碎语蛊惑到了这种地步!可笑!可笑!”
陈阿嫂闻语心头猛一个冷颤,传遍全身,好似自己正身在悬崖边上,一个不小心,便要万劫不复!随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这世上的人也忒歹毒了些吧!自己生不出儿子,便说人家儿子是野种!自己不三不四,偏要说人家行为不轨!自己长成了熊包子撇劣样儿,见别人如花似玉,便要说红颜薄命!好似亲见人家红杏出墙,温热媾和,这般这般,那般那般,把个凭空捏造,子虚乌有,全说成自己亲眼见到了一般。这种人,我们管他叫‘活阎王’!一定要让别人死在自己的嘴里,看着别人落魄不如自己,方才肯罢休!娘怎么这么耳根子软,偏正听外面疯言疯语,反倒不信了自家人!倒叫我怎么说她老人家好呢!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幢婚!娘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嘛!”陈阿嫂故作千般委屈,无法理解,欲哭无泪,牢骚道。心里却哈哈大笑,万般庆幸,多亏田润民实诚,讲出了这般掏心窝子的话,莫不然,那一日趁自己不备,田润民心血来潮,与余下三个孩儿中任意一个做了鉴定,那便是天大的窟窿了,没准儿一下便能将自己吞没了呢!
思到这里,心下猛一狠,直直盯着柜子上的老鼠药包包,对丈夫田润民关切温柔道;“你这几日,为了娘的事,定然是累坏了,你快到床上歇息歇息去吧,待会儿饭做好了,我再叫你。”
田润民这几日为母亲的身后事的确也操劳坏了,听了媳妇的关切,幸福地笑了笑,疲惫地“嗯”了一声,便走到床前躺下了,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多久,媳妇端着热腾腾的饭菜,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软语地唤醒了田润民。田润民不知为何,也许数日来忧伤疲劳伤了脾胃,一时并没什么胃口,连筷子竟也懒得动一下。
陈阿嫂一见丈夫叫不上套,索性耍起了无赖,边哭边泣道:“你老实说!在外面是不是有了野女人!整日给你做好吃的!好喝的!今日竟连我做的饭菜看也不看一眼!其实我今日自打你进门,便觉得你怪怪的!你放痛快点儿!这日子能过便过!过不了我带我孩子回娘家去!好给你挪地方!让你和你那姘头过好日子哩!呜呜呜!。。。”陈阿嫂愈哭愈悲。
“不!不!不!”田润民果被这一招击中软肋,一边赔笑解释道:“你又胡思乱想,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这话一直都算数!”一边狼吞虎咽地将盘中的饭菜一扫而光。
可怜田润民一半会儿便喊肚子疼,还天真地以为近几日晚上着了凉,吃错了东西,至死也未怀疑妻子陈阿嫂在饭菜中动了手脚。
田润民死后,陈阿嫂对外只宣说,丈夫一时难以接受母亲去世噩耗,想不开自死在了家中。村中干部来了几回,见她哭得悲天动地,孤儿寡母的,送了几回救济粮,此事便就这样淹没了。
田润民所在的煤矿许久不见田润民归来,一打听,竟是这平日开朗,爱说爱笑的小伙儿,因一时思念母亲过度,郁郁寻了短见,好一番感叹他的忠孝,随结算了他半年的工资,连同一些矿上的抚恤费,准备通过合作社,寄回给他的妻子陈阿嫂。
田润民的父亲田通,一听到媳妇,儿子去世的消息后,微微有些悲伤。人前滴下几滴眼泪,便去找矿上的领导,言说自己是田润民的亲生父亲,愿亲自代劳,将田润民的工资和抚恤金一并带回家中,连同奔丧。
矿上的领导查验过他的身份后,确定无疑他便是田润民的亲生父亲,于是放心地由他将矿上的一片心意带回。
田通其实早与矿上死了男人,小自己八岁的一个寡妇蒋小红住在了一起。寒风骤起,扫尽所有温凉,眼见着老家再没了牵挂,便带着那笔丰厚的抚恤金,同蒋小红远走他乡,开始了他们人生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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