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事已至此,将就活吧

顾江秋醒来之时只觉天旋地转,头疼欲裂,眼前尽是血红一片,耳边是一个撕心裂肺的童声不停地哭喊,震得人脑瓜子嗡嗡。她腹间钝痛,好似刚刚被人活活剖开一样。她瞧见自己的手,在污泥里白的引人注目。

“娘!——呜呜呜,娘!”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趴在自己腹间伤口上哭丧,顾江秋实在难受,抬手轻轻给了这崽子一耳光:“别叫了,天大的事一样......”

顾遂没想到她还能醒,蓦然收住哭声,闭着眼睛不敢说话。顾江秋扶着墙慢慢挪着自己的身子,她这是,还能活?视线受阻,目见只有红色,顾江秋对着地上的污水照了照自己的摸样,只觉心神巨震——她这副摸样,可真是,太过招人眼。

匆匆看过一眼,顾江秋从泥水里掬了一捧泥。 泥里还有兀自漂浮的血丝。顾江秋环顾四周,房屋破败,隐隐有哀哭声,面前的小娃娃长的粉雕玉琢,脸上尽是泥水泪痕。而他身后,是随处可见的尸首,让人类发自内心恐惧的味道不断游离在空气中。

自己绝对是穿越了,无穷的不安和迷茫顷刻之间席卷了她——原来的自己也太过弱小,在原来的世界。

她糊涂的生,糊涂地长,好不容易攒够了和狗日的世道对对碰的勇气,结果就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结局——然而竟然还有机会再活,这不能不说是运气。

顾江秋摸摸自己浑身上下,几处擦伤,右腿骨折,腹腔贯穿伤,总之来说都可以接受,只要还没真死了,一切都有转机。

只是.......自己这身体,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顾江秋一边看着泥水里稚嫩的脸颊,一边震惊——她刚听到这小崽子叫自己什么?娘?她说不定是个月经都没来的丫头,哪来的功能生个这么大的小子?

再看衣饰建筑。

她原以为这个地方是个战争边缘的山村什么的,这是给她穿到哪个时代了?顾江秋沉默半晌,扶着墙站起身。开局没有金手指,附送一个小累赘,家产什么不要想,说不定还是某个地方豪强的妾室。

有点惨。

古代呢,不把人当人的时代,惨的自己有点想笑。

她扶正眼前的小孩:“我不是你娘,你哪里来哪里去,不要跟着我。”

顾遂眼见她活了,本来怕鬼,结果让她这么一说,登时面色发白,心里被恐惧淹没,又不敢哭,只好低声求她:“娘,你不要不要我,我很乖的......”然而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嘴一扁:“呜呜呜,不是,顾敏,你说好要养我长大的,你说好的呜呜,你说好我们相依为命的,呜呜......”

他实在是伤心,死死抓住顾江秋的衣领:“你还没死,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也得带着我!”就这几息间,小孩已经完成了害怕到难过再过渡到愤恨的全过程。

然而也就在这几息之间,如震雷一样的马蹄声就这样飞快逼近,顾江秋直觉不对,拉着这小屁孩往旁边的水沟里钻,脚一滑坐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面,顾江秋定睛一看,手脚僵直一瞬——又是死人。

这一下实在是虐待伤口,脸上的泥水和冷汗齐下,钻进眼睛里刺的难受。

顾江秋紧紧捂住了小孩的嘴,头顶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心跳提到极限,就在这时,突然一个浑厚声音笑道:“我刚看见一个漂亮小娘子,若死了,便还在这里,她身边的那个男娃娃也实在好看——”

一个略低哑的声音也笑道:“那你要做啥吗?”

“找!”

“肯定还在这!”

顾江秋的脸上一点点褪去颜色。

不出所料的,两人一下子就被捞出来了。

顾江秋被掼在地上的时候人都快疼晕了,衣裳当即被人撕开一半。那群兵看见这一幕纷纷笑起来,实在是刺激精彩。正是要实施暴行的当口,顾江秋看着这一帮人,长时间的失血体温低让她头晕目眩,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而就在此时,一个轻骑飞马而来,大声质问道:“为何还不归营?”汉子黑脸看了顾江秋一眼,随即一手捞起她往马上一撂,粗声回答:“末将这就回营。”

大堂下,她作为俘虏衣衫不整被人踩着,脑中原主的记忆姗姗来迟,顾遂安安静静地跪在自己旁边 ,头埋的低低的,生怕被人看见脸似的。

约莫一月前,他们还好吃好喝的养在深宅大院里,一个是县令刚强娶回家没几天的第八房小妾,一个是已故六姨娘的没人管的儿子。宴席上新朝的将军高居主位,奉令收复“前朝叛地”,叫了县令一家老小作陪。原本吃喝正酣的一个甲士贸然跪到堂中央,意思是他看上了主母的丫鬟,要向县令求娶, 县令哪敢说不,瞥着上位那将军的脸色,当场把丫鬟的终身大事许了出去。

第二日,那将军还来吃饭,县令又摆了一桌,又是一家老小作陪。这次将军手下要求娶县令未出阁的小妹,县令刚有迟疑之语,满堂军士齐刷刷站了起来,刀已出鞘。

第三日,县令刚起床,就听见人匆匆来报,说第一日许出去的丫鬟已经死了,尸首赤裸裸地扔在城门楼子下面,人已经烂的不能看了。 县令赶紧派人去问自己的妹妹,一问直接晕了过去——娇美闺女让人拉到军中,大庭广众之下活活......致死。

这下午,将军又来了。

这次全家人战战兢兢,如丧考妣的迎接满堂军士。

将军打眼一瞧,叫了县令一声,要他把自己婆娘耳朵上的耳坠子拿下来。县令忙去摘,结果摘到一半,当家主母眼睛一翻,当堂被活活吓死了。

将军索然无味的站起身,一脚蹬开扑在婆娘身上号哭的县令,拾起地上的耳坠子,慢慢地,走向角落里,见他来就所成一团的......孩子。那就是顾遂。将军倾身给他戴上,左右转着小孩的肩膀,笑着说:“这满院子,就这个年纪又小又标志,我要这个。”眼皮子抬起来的时候,瞟到了同样身体瑟缩的,亦然是女孩摸样的,八姨娘。

“这个是谁?”

堂上的一个男子强撑着胆气回答:“是我爹新娶进来的八姨娘,叫顾敏。”

将军给下属使了个眼色,甲士伸手攥住了那女孩的手臂,顾敏大气不敢出一声。将军看着那女孩如玉似的肌肤,双眼盈满泪水的样子,颇为欣喜,对着手下说:“你们不知道,这样的最是千娇百媚。”

将军大手一挥,说到:“这两个我一起带回去,今天就到这,走!”

所谓人命不值钱 。

没人把他俩孩子当人看,拿小链子拴在将军榻边。顾敏不出声哭,顾遂趴在顾敏身上哭,还没过一晚,顾敏把自己哭明白了,蜷身靠榻,静静坐着,表情呆滞,还要哄着顾遂不让他哭出声。营中时不时爆发出的女人的惨叫,两人都怕,一夜没合眼,生生听了到凌晨,然后听见男人们的嫌弃声:“不耐玩的东西。”

“下次少找这种家里好好养的,娇贵着,一晚上就不行了。”

“ 可说呢,里头稍好长相一点的都让咱弄干净了。”

“还是不一样,这不还有小儿。”

“我不喜欢小的。”

县里人战战兢兢的不安稳觉没能睡到天亮。边陲小县再一次落入了“他雄”之手,首当其冲的,县令一家人全部横死当场,然后是城内无辜百姓——边夷来屠城了。新朝作践鱼肉百姓,外族根本没想让人活,他们拿这帮汉人不当人。

将军几日前在县令家高高在上的嚣张气焰没了,被人捆到军前,呜呜地哭着。边夷蛮兵先斩了他的幼子,又擒住了他怀甲的妻子。他被一下斩了脑袋,染血的肉球咕噜噜的滚翻在地,与刚刚跑出来躲在暗处的顾敏顾遂对上了眼。

顾敏撑着身体颤抖地叫了声阿姐,捂住了顾遂的眼睛。

他们实在害怕,好在小孩身形瘦弱,顾敏又是从小没怎么吃过饱饭,两个人从账后的管沟爬出去的,一路逃到另一个县,刚好错开了边夷人,又入了旁边的人丁稀疏的小村,找了一个破落落的小巷,钻在破败的的一个破房子里躲着。

要不是小村被边夷人的小队洗劫,两个人就顺顺利利的活下来了。

顾江秋被原主记忆震惊到了,反应半晌,表情慢慢复杂。

她好像知道原主这么一个小女孩,拉扯着这么一个小累赘逃跑这么长时间,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末将懒怠了,请主子责罚!”

“自己下去领罚。”

高位上的人慢慢走下台阶,不紧不慢的说到:“抬头。”掐金丝绣竹攒珠皂色靴尖挑起顾江秋的肩膀,顾江秋抬起头,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她的脸早在进门前就被草草抹过一把,现在即使苍白,都是美的。

男人像是看的愉悦似的,低低笑了两声:“我常常听人说美人通常是十三四岁就长开了,再大也不会轻易长得变化了容貌,你多大了?”

顾江秋脑子一阵发晕,好不容易听清这人在嗡嗡什么,随口说了一个十二,顾遂却又瑟缩了一下。

男人更愉悦了,笑道:“账前得美人,肤如凝脂夭。人都说美人还是要歌舞好。”

男人回头走到桌前,盘腿坐下,冷淡道 :“把她带下去。”

顾江秋被扶到半路,男人冷不丁又说了一句话 :“两个都丢到院子里洗涮干净,瞧着就脏兮兮的。”

“是。”

顾江秋就这么在军中保住了一条命,当然也包括顾遂的。如释重负的下一秒身体就要断电——死了又活对身体的消耗是巨大的,更何谈顾江秋身负重伤,又受了惊吓。

晚上顾江秋果不其然的发起了烧 。照看他们的军士往她嘴里灌了一剂猛药,团了一层厚褥子,剩下放任他们自生自灭。顾江秋朦朦胧胧间只感觉有滴答滴答的水珠不断落在脸上,顾遂用布子一直给她擦脸,眼泪滴答滴答的掉。

顾江秋反反复复的烧,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勉强能吃进去一点东西,好不容易熬出点活头,这一部分的军队又要去前线,他们就被养在后头的帐子里。

顾江秋旁边坐着顾遂,小孩一直依着她,生怕她又把自己丢下一样。顾江秋几日昏沉,把脑子里原主的记忆翻来倒去想,原主短短十二年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惨。

顾敏不姓顾,是县令娶进来改的,原来姓乔,是贫寒人家的女儿,上面有两个姐姐,自己娘的肚子被人说不争气,于是就一直生,一次血崩就没了,给那游手好闲的爹撇下三个女儿就撒手人寰。

那县令早年娶进来的六姨娘,就姓乔,是顾敏的亲姐姐,从小带到大的亲姐姐。让人抬进去当小妾给她爹赚了些银子,匆匆生下个儿子就走了,顾遂一生下来就没了娘。若是时候对了,县令的妻子未在同年生产的话,顾遂还能捞到几年好日子过,不必被分走所有关注。

于是在顾敏那个爹又缺钱,到处给人送女儿的时候,县令大手一挥,五两银子加上三斤腊肉的礼,就给当时在给自己家作织衣的乔敏抬进了府。乔敏求过她父亲的,她可以在外做工,拿的钱用来给他,可她爹没听过她一句,只是打了个酒嗝,狠狠扇了女孩一耳光。

“你也就这个命,再多嘴,给你卖楼子里去。”

“你早点进去,那笔钱还能落到老三嘴里两口。”

顾敏泪眼婆娑,回屋收拾了衣裳,给九岁的妹妹做好了饭,又看了一眼正洗衣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小声哭起来。

顾江秋暗自咋舌,她就说,要不然顾遂身在后院,从小失母,怎么让养的粉雕玉琢,全是乔敏从小就照应着。

到了县令家里,县令的老婆眼睛冷冷地一扫就把六姨娘的儿子塞给了她,说这小子常到她面前心烦。顾敏应下了,即使这事在谁看来都是一等一的荒唐。

七岁的孩子塞给不满十三的姨娘。

顾敏认识的字的数还没自己的岁数多。

就顾遂欢欢喜喜地叫了娘。

顾遂只知道,这个平常就娇惯着自己的姐姐终于能名正言顺的一直陪着自己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亲娘是谁,没人告诉他。

顾江秋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床边是一直坐着看着她的顾遂。顾江秋就要下床,那天救她的男人挑了帘子进来,眉目舒朗,看起来心情不错,顾江秋强撑着起身,拉着顾遂一起跪下:“多谢您搭救小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男人却止住了她磕头的动作,捏起她的手,拿起自己腰间的挂饰——顾江秋没法描述那是什么,说是玉佩又没有任何水色,说是顽石,可也不似俗物。男人把她的手放在那块石头上,石头安静了一会,慢慢流转起青色的光辉。男人满意的看了顾江秋一眼,随即拉过顾遂的手放在石头上,石头鸦雀无声的静默了半晌,试探一样流转了灰色的光辉,男人略显失望的放下顾遂的手。

随即男人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符纸,贴在了顾江秋的眉心。那一瞬间强韧霸道的一股气流闯进身体,顾江秋低低叫了一声,弯下腰试图忍耐,男人二指一点,她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晕过去的最后一秒,顾江秋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世界太玄幻了。

她晕着身体也痛苦的抽动着。账外有人飞快打马而来,一下马就弓着腰进了帐子,他生的人高马大,猿臂蜂腰,身长两米有余,配着一把有床上顾江秋宽,比她还长的大刀,大刀刀柄上镶着一块流光溢转的灵石,足有婴孩头颅大小。

男人止住他够着身体看床上的顾江秋的眼神,无奈随口说他一句:“够了啊你,醒了会让你看的,天赋小孩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这么激动。”

高个汉子又看见床脚的顾遂,问:“那这个男孩呢?”

“年龄太小,看不出来。”男人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又回头看了高个汉子一眼:“食枭,把你的鹰借我一用。”

汉子低声道:“估计是天分一般......他们齐地,本来就没几个有天赋的。”跟在那男人走出账外,他只一声嘹亮口哨,戾鹰盘旋冲下,稳稳停在汉子肩头。

男人把小竹筒挂在戾鹰身上,微微颔首。汉子放飞了鹰,渡了一点灵力给他:“不要再站在外面了,陈玄机,非得你师父来你才能听懂人话?”

男人无语地转身:“好了,少啰嗦。”

“等打完这场我们也该回去了。 ”

“也不知道今年的仙门试炼里能有多少得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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