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秋再重新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沉，她猛地坐起身，只觉身体里有奔流的力量肆意冲撞，还未等她感受，顾遂就屁颠颠的跑进来，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正正好好一个人的量。顾江秋奇怪，问到：“这是只有一个人的？”
顾遂点点头：“那个很瘦的叔叔给的，娘，你不用......”
顾江秋赶紧制止：“ 别在外面这么叫。”
“为什么啊顾敏？”
“叫成习惯了，就在外人面前叫出来了，万一有以前的人认识我们......”
听她说到这，顾遂皱鼻子欲哭：“那还是不要了吧。”
“我觉得叫阿姐不错。”
顾江秋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顺手揉了揉顾遂的手：“怎么这么凉？”顾遂乖乖伸出手让她塞了汤婆子。天已入秋，水枯气寒，帐子里不觉，去外面溜一圈就四肢冰凉。顾江秋穿衣下床，蹬上素履。
“顾遂，我出去透气，你不要出来，当心受凉。”
“你不是也刚病好，怎么不担心......”
顾江秋已经出去了。
抓了把地上湿凉的泥土，顾江秋试着呼气——感觉水雾在周身萦绕，这很奇怪，但是她五感顿明，很多声音在她听来异常清晰。是为什么呢？有那道符咒的缘故，她现在还觉得自己身体里烧得慌。
顾江秋不知道那男人给她贴了一张怎么样的符纸，食枭却再清楚不过。几乎是顾江秋一醒来他就察觉到了，这小女子能速醒，本身就说明她根骨好，荡经回浪符通经脉，经脉通了就该醒了，毫无根基的顾江秋不会藏匿气息，她周身算是灵气四溢，但凡修道之人都不会察觉不到这个灵气旋涡。
就是估计还得疼个一天两天。 顾江秋开蒙比平常有仙缘的世家小孩晚了两年——一般这样家里的长辈都会在十岁左右给小孩测天赋，然后闭关慢慢地，如细浪拍岸一般，慢慢就疏通温养了小辈们的经脉，这个过程通常得半月有余，既是稳妥之方又是怜爱之心。
陈玄机行事常常不循常理，于是一道霸气的符咒给人捣开，走之前还跟自己说什么：“她的天赋高，没事的，烧不坏。”
食枭原本看齐地之人不顺心，可是有天赋的除外。他给这小女子准备了一本基础功法，并温养丹药一方，正要带过去，却看见顾江秋指尖顶着一汪水，漾着小水珠，正随她的动作摇动着。
顾江秋正玩着，看见壮硕似牛的食枭向她走过来，本能的屏住了呼吸，原主和她一样害怕男的，简直是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恐惧。食枭走进，顾江秋本能的退了小半步，没想到这家伙猛地拔刀，就要往她脖颈砍。顾江秋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地双腿一软，然而一层水珠却攒聚起来钢针一样扑向食枭的双眼。
食枭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水珠，同时刀锋在顾江秋颈窝堪堪停住，就像蝴蝶落在窗棱上一样轻缓。他大笑道：“好姑娘！真是好苗子！”顾江秋身形没变，直直站着，冷汗直冒，腿麻的痉挛。
顾遂正要找顾敏，实在等不住了，可是一出门却看见这样一幕，随即惊声：“顾敏！”
顾江秋骤然遭惊吓，还没从应激的状态下脱离出来，居然还有闲心思欣慰自己教得好，小东西没叫娘。
食枭想要伸手去拍她，手却停在了半路，换做那本他带的典籍递给顾江秋：“这是给你的功法，照着这个练，”随即掏出一个纸包，“这里面都是温养身体的丹药，一天吃六个，一顿两粒，这十天的吃完了我再给你。”
半天顾江秋才低声问：“为什么？”
试探我的防身本能？还是能力使用天赋？还是战斗意识？他想知道什么？
食枭这才恍然自己对她行为有多不适，顾敏毕竟还小。
食枭这汉子自从入了军营就没再和小孩和女子打过交道，骤然兴起把人家吓得不轻。顾江秋看出他的不善此道，拔起自己的腿，声音小小的说了一声“多谢”，转身去牵顾遂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我待会一定要先哭一顿，不能让这崽子哭，不然还得我哄。
事实上她掉眼泪之前的一切包括先声夺人的这一出，把顾遂吓得抱着她的肩膀不敢动一下。
顾江秋十分享受使唤人的快感，差点送来的吃的都让顾遂喂进嘴里。
晚上磕着小糖豆，有点像焦糖瓜子的味道瞬间俘获了顾江秋的舌苔，抿着嘴里还余下的甜味儿，顾江秋睡不着，一点都睡不着。回顾她的前世，她这种人，一旦没有流动的空间和条件就难受，就像流云的水汽变成结霜，只能挂在固定的地方，嗯，不漂亮也难受。
翻身下床，去另一张床找顾遂，人家睡得四仰八叉，如同乳鹰振翅。
“一点都不像有人教过睡姿的样子。......还有你三姨呢，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最让人羡慕了，你最享福了。”顾江秋轻轻扯了扯顾遂的脸，小孩不醒，她静静坐到月上中天。
然而第二天就被食枭再次拉出来。
昨天食枭看她驭水，已是惊喜，只是当时初窥见一角就把人吓到了，没来得及测清楚。这里门道不少——水分阴阳，阳之水似江河，奔流恣肆，荡气回转。阴性水似雨露，自由漂亮，无孔不入，无声蔓延。又有灵根数量之分，她初通经脉，水属阴阳还不一定一下能看出来。所以他现在还是要看一看。
食枭把自己的手放在刀柄上，灌入灵力，侧头想跟才到他胯骨的顾江秋说话，却一下没看到人，反应过来之后蹲下身：“你看，这是灵石，会反映你灵力的属性，我是火和土属，是紫红色居多，褐色为少。”
顾江秋：“......”
好吧。
这个世界的魔幻不只体现在这里，顾江秋继续听这个男人讲话：这是一个修仙世界，大概处于分裂的古代时期，还有上修界和下修界两种地方，他们在下修界。修士依赖地脉之类的天地灵气供养，以前一直是上修少凡人，下修无修士，最近几十年下修界地脉突变，生出来的小孩就能觉醒灵脉，也有要往上修界搏一把的下修界人士，只是天命多不遂人愿，光是过两个地方之间的天堑就难如登天。即使是地脉突变，这种变化都是渐变的，被灭国的齐地就是应变不了邻国实力猛增的缘由才国破家亡的。
齐地地脉几乎算是几十年一点反应都没有。
寻常除了游商和高门，底层人连修士都没有见过，就更遑论择出优秀修士呢？
所以可见顾江秋这个天赋苗子有多珍惜。
即使放在食枭的国家，赵国，都是万中无一。
顾江秋的天赋相当于跳过了引气入体和锻体生灵，直接能化用外界之水，假以时日，自身生发水都是瞬息之间。 陈玄机给出的会发光的石头就是所谓的天赋检测机，略微简陋些，不像修仙世家那么细谨，还要分好几十个档次。鉴别人根骨的办法就是他随便打眼一扫，骨骼清奇的挑出来摸一下石头，光谱由赤色转向紫色，天赋越好的人摸出来的光越接近紫色。
紫色嘛，下修界没有。
这个世界分五行元素，五行又分阴阳，阳多者恣肆，阴多者内收，各有各的优点，比如顾江秋，至阴之水称癸，反面称壬。若是为精纯单元素，这样的人算是天爷赏修道的饭吃。
顾江秋是相当的单，一点其他的元素不掺和，灌入灵石只见波光流动，精纯的蓝色招招摇摇的喧腾，跟流云一样舒展漂亮。食枭顿觉手痒，又想拍拍这小妮子——当然也只是想想。
能拖着自家那么小的幼弟活下来，机灵重情，还没有世家的富贵闲人那般娇气，最多胆子小了点，不太爱说话——天赋，还是这个最重。
“今年的仙门试炼在隆冬，定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入境参加试炼，进秘境，一月得出。魁首至前三百名入仙门修炼，五年再比，优选前三甲留内门......你去就好了，一定入选。”食枭一边说，一边提溜出一个小坠子——后面集市卖温养灵脉的玉坠，他叫人给这小孩挑了一个，将就给她，等到陈玄机回来再给她刻一个专门她用的坠子。
为什么？
凭什么？
这人一看就不是高门大户的作风，爱才如渴如此，还掺杂政治意图吗，自己去试炼是不是要挂赵国的名？我凭什么，天赋之外，我还有其他价值吗？现在的下修界刚灭了一个王朝，为什么所谓仙门试炼还能举行？
那个给她符咒的男子，一看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将，为什么军中行走随意？军师还是能人异士？身份如何？
就算我真的能进入所谓的仙门，无世家背景，前路有多远留给我走呢？
顾江秋看着灵石上自己的灵气慢慢沉下来，像是汇成一汪潭水似的，不再欢快。
怎么办，一无所知。
食枭这时发话了：“你要不要先拜我为师？这样先跟我学点基础的，不要比那些世家小孩差在浅显的几招上。”
顾江秋：“是的，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师父您说的对。”
食枭见她这么快就从了，不禁百感交集。正跟她说明白一件事，刚蹲下身，顾江秋已经跪下了，一个头把他到嘴边的话磕噎了。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顾江秋抬起脸，大大的黑色眼睛看着食枭：“您愿意收我当徒弟，就是愿意让我学东西立身，大恩大德铭感五内，我永世不忘。”
说完又是磕了个头。
食枭算是见识了癸水的小孩能有多“从”多“顺”，一时无言。
“我现在算你的启蒙师父，就主教你基础，你入了仙门会另有师父，那个才是真正的师父，一般只有不是前三甲的孩子回来之后才会再找其他的师父。”
哦，不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六。
那她刚刚还认真成那样，淦。
拍拍腿上的泥印子，顾江秋站起来，还是乖乖地叫师父。
随即给食枭展示了她的预习成果——引气入体，水游四方，百步穿柳枝，以及她自己琢磨的化雾，虽然无色的雾只凝结起来一点点，随着自己心意四下流动，悠游缠绕，从容翻飞。食枭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热切，就......怎么说呢，像是游戏里抽卡，抽到SSR了。
其实要是搭载毒药，从地底下通过植物经脉地下水什么的再生发到敌营也很有杀伤力——不过这话太损了，顾江秋到底没说。
食枭的本命武器其实是一把跟他几乎一样高的大弓，平时收在自己帐下，自己寻常出行只带大刀。想象一下对面敌军将领手持一把比大多数人都高的大弓，骑在战马上，弯弓搭箭，一下子要么自己这边战士变糖葫芦串子，要么举的大旗被点着射落了，士气大减。
怎么看都是一把精神威慑和物理威力并存的神兵啊。
顾江秋看着食枭擦弓，她一路走来，军帐大小一致，士兵倒是齐整，但是并没有看见那天扯自己衣服的男的。她攥攥手，还是有冲动想找到他。
这叫什么，不清心寡欲？还是不杀之道心不稳？告诉食枭的话他会不会把人就按军纪打一顿算了？
她上辈子就很有仇必报，屡屡被人说教，然而皮里阳秋我行我素死活不改，不知道解决了多少仇家，赔了几个笑脸才免于继续被唠叨。只是身体不大好，强撑着活到二十出头已经是她最大的成就，好歹不留遗憾。这辈子身强体壮的特别耐造，估计是轮回终有数，一报是一报。
自己试着拉了拉弓，果然拉不动。
顾江秋一边哀叹，一边偷偷学食枭一样握刀，虚空挥动几下，小动作被食枭发现的下一秒，她那有她两个人高的师父就把比她还高一尺的刀立到她身前：“娃娃，试试？”
“谢谢师傅！我举不起来！”
看见食枭突然抿嘴的动作，顾江秋恍然大悟，当即攥攥手想凝水。
我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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