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稷从梦中醒来，只见苏如是趴在榻前昏昏欲睡。想是这几天有些乏累，只见她的面容略显憔悴，头发散落在脸颊之上，不似往日之精致。梁稷本想挣扎着坐起，却感觉浑身无力，再次倒在榻上。如此大幅度动作惊醒了苏如是，慌忙站起身将梁稷扶起。
在门外的映雪听见行动，也连忙进来查看情况，得知梁稷醒来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跟来的还有云毅和一个中年道人。这道人走上前抓住梁稷的手臂，叹息着说道：“诸位放心，王爷已无大碍。休养几天便可恢复如初，只是..........”
“只是如何，请道长直言。”梁稷挣扎着坐起，平静地说道。
“一身修为尽毁，十余年功力化为乌有。”道士叹息着说道。
“明白了..........明白了。”
梁稷已经知道皇帝的意图，重叙亲情是假，畅谈国事是假，将他的修为废去才是真的。但他只是区区六境，皇帝为何要花费如此大的心思，一定要将他的功力废去，其中的缘由他一时还有些看不懂。但至少皇帝还是有所顾忌，并没有对他动杀心。
“王爷，此毒远非想象中这样简单，它不仅能将人的功力化去，而且危害极大。若不妥善治疗，三年或五年，最多十年的时间，王爷的五脏六腑便会衰竭，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无计可施。”道人无奈的说道。
“牛鼻子，真的无法医治？你可是天下间最厉害的神医，你一定有办法的。”云毅大声说道。
“请道长救救王爷。”苏如是焦急的说道。
“王爷之事，贫道一定竭尽全力。”道士说完之后，便急匆匆的走了出去。映雪好似想到了什么，也跟了上去。
“原来父皇，是在为身后之事做打算，本王还真是没想到。如此君臣，如此父子，哈哈哈哈。”梁稷大声地笑着，笑容之中略显狰狞，很明显他被皇宫中的那位帝王给算计了。这样的情况，他从未想到，就连算尽天下的李元麒也不会想到皇帝竟然会有如此深沉的谋划。
"王爷息怒，此时应保重身体。有些帐，还需慢慢的算。"云毅上前安抚道。
“过几日的婚事是否安排妥当？”
“末将趁昨日之机已将五百飞云骑调入城中，如今万事俱备，只待王爷下令。”
“本王昨日话未说完，便已然昏厥。还好你够细心。”梁稷欣慰地说道。
“只是在五百飞云骑的包围之下，不知父皇还会不会前来。若是如约前来，不知他能不能算到，本王是否会对他出手。若是本王纠结于昨日的遭遇，发疯似的想要鱼死网破，父皇该如何应对？”梁稷笑着说道。但身旁的云毅却并未答话，这些事情说到底都是皇帝与王爷的家事，他无权过问。
“传信老师，让他不必担心，京中之事，本王自会妥善安排。”
“在王爷昏睡期间，军师已派人南下，明日就可到达。听闻此次派出的人，来自临渊阁中，想来实力非凡。昨日十万飞云骑在冀州以南进行操练，意在震慑青州守军，使陛下不敢轻举妄动。此次由荒狼领兵，若是京中有任何异动，三日之内可下青州，十日之内便能到达京师。”云毅一脸兴奋的说道。似乎梁稷即将要坐上这至尊之位。
“北境出兵只能起到震慑作用，若京中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端，还需要靠我们自身。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司礼监，都是难缠的角色，父皇也并不是毫无底牌。昨日的事情是父皇在为太子扫清道路，多么感人的父子深情，真是让人感动。”梁稷的脸渐渐变得阴沉。
“暗影与锦衣卫之间倒是常有交手，双方十分了解，但这司礼监却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从不显露自身的根基，也从不轻易出手，多少年来闯宫的高手都以失败告终，无一生还。当年墨家刺客钟离谷仗着九境的实力，闯入皇宫之中刺杀皇帝，正是在司礼监围攻之下，惨死宫中。”云毅有些担心的说道。
关于此事梁稷也略有耳闻，至此之后这天下间的刺客稍有敢进入大梁皇宫者，司礼监也因此声名大噪，风头一时无两。当年他们只是宫中的奴仆，无意在江湖之上逞凶斗狠，在宫中一样可以得到别人的尊敬，宫中的太监女官，见到他们都是毕恭毕敬，大小妃嫔，见到他们也不敢横眉冷对。
正是这样的尊重，使得司礼监在百余年里人才辈出，权利也隐隐在锦衣卫之上。”最重要的是皇帝对他们信任有加，丝毫不加以怀疑。这样的组织放在江湖之上，便是碾压般的存在。单单只是一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功力便已达到七境之上，可想而知这地位远在他们之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更何况这司礼监已经存在百余年，里边不知还有多少隐世的老家伙，这些人活到今天，恐怕功力与临渊阁上的那些老家伙不相上下。但只要皇帝不想杀他，司礼监也不敢妄动，暂时还构不成威胁，
若真是动起手来，他也丝毫不惧，因为在他进京之前，已经和李元麒将一应事情商量妥当，包括京中的各种势力，以及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前日之事只是一点小小的插曲，他们虽然算到皇帝不敢杀梁稷，却并未算到皇帝会想出将他功力废掉这一层。
十日之后，梁稷接到了宫中传旨，皇帝在太和殿举行大朝会，让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全部到场，不管老病，悉数入宫。梁稷也不得不前去上朝。他虽然中毒，但是皇帝并不想杀了他，只是想废去他的修为，让他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至于体内的毒素，只能靠那中年道人慢慢调理。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的喊声，众臣纷纷下跪。皇帝从殿后走来，坐在龙椅之上，群臣开始山呼万岁。
皇帝审视着众臣，将目光移向太子身后的梁稷，他用一种复杂的眼光审视着梁稷，十年未见，使得他原本冷漠的内心闪过一丝怜悯。
“免礼平身”
梁稷站起身来，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十年的时间，自己长大了，他也老了。
原本挺拔的身姿渐渐变得佝偻，原本乌黑的青丝渐渐变成白发。原本那个铁血的君王，现在渐渐变得有些凄凉。
就连那金丝编成的冠冕，也不能掩饰他脸上的落寞。
这么多年的铁血生涯，他似乎赢了江山，又像是输了自己。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可能也渐渐意识到，他所创造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日后人们想起他时，只能将他和十年前的流血事件一并想起，留给他的，可能是一世的骂名。
在梁稷的印象中，皇帝是那样的英姿挺拔，那样的孔武有力。
当年木兰围场，皇帝一人便射杀了三头猛虎，震惊天下，他一箭之威，能将老虎的身体刺穿，并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当年的他，是大梁国的第一勇士。
“梁稷。”正在梁稷沉思之际，皇帝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儿臣在。”梁稷仓皇之下，迈步上前，跪下说道。
“王湛，宣旨。”皇帝平静地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王梁稷，镇守北境，劳苦功高。十年如一日，不曾有半分懈怠，殚精而竭虑，未尝有一日安寝。使逆周不敢南下而犯境，天下列国望而生畏。特此加封镇北亲王，世袭罔替，赏亲王双俸，加枢密院副使，参赞军务。”王湛拿出圣旨，大声的念道。
“儿臣谢父皇隆恩。”
听着这一连串的官话，梁稷心中一寒，当听到枢密院副使的时候，梁稷差点笑出了声来。
满朝上下都知道，枢密院由皇帝直接负责，任何军国大事都要经过他的准许，大梁朝的枢密院正使，正是这位皇帝陛下。
有他这位正使在，梁稷的官职形同虚设。在回京之初，梁稷就已经预料到之后的处境，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皇帝为了不让天下人说他刻薄，还给了他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但不管怎样，也是皇帝的一番心意，他必须要装作受宠若惊。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王湛大声的说道。
“臣都察院御史刘穹，有本启奏。臣弹劾户部侍郎费清，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一个身穿六品朝服，中等身材的男子上前说道。
这都察院御史虽职位不高，但却有风闻言事之权。只要是都察院的弹劾本章，各部都不敢怠慢，即便是他们弹劾错了，皇帝也不会怪罪。
既便是他们触怒了皇帝，也不会遭受杀身之祸。这是大梁朝从立朝以来，就订下的规矩，已经传承近百年。
从古至今，编写史书的都是这些文人。皇帝在十年前，敢于杀死那么多人，甚至连亲情、友情都毫不在乎，但他却不敢杀一个上书言事之人。
他害怕在煌煌青史之上，留下不太光彩的一笔，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文人的笔，是天下最犀利的武器，他们可以在野史中，对皇帝任意的宣泄自己的不满。
文人群体，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追求舍生取义。皇帝只要枉杀一人，有无数的文人前赴后继，要用皇帝的生涯污点，搏他们一个青史留名。
他们不止不会害怕，还会感到高兴，你可以说他们迂腐，但这就是他们的性格。
听闻刘穹的奏疏，反应最为激烈的当属太子，他边看刘穹，边将目光投向站在梁稷身后的梁秩。
很显然，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梁秩搞得鬼，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抓着此事不放，这满朝上下，也没有人敢公开与他叫板。
这户部是太子的户部，是他的钱袋子，也是他的根基所在。六部之中，权力最重的，莫过于吏部和户部。
吏部掌管官员升迁考核，户部管辖国家钱粮税赋。而这最重要的两个部门，都控制在太子的手中。
太子虽然恼怒，但也无计可施，如此公开场合，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的为费清说话，毕竟现在三法司没有定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管何时，惩办一个朝廷官员，都需要证据，而不是仅凭御史的几句话，就能将费清置于死地。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又看了一眼梁秩，显然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司空见惯。
不管是太子还是梁秩，都是他喜爱的皇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要他们不做出格的事情，皇帝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
皇帝靠在椅背之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有御史上奏，此事便由和亲王会同三法司审理，御史刘穹督办。若是有罪，严惩不贷，若是无罪，还其清白。”
皇帝此言一出，太子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他原本还是满怀希望的，三法司毕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也有他的势力，要想将此事隐瞒下去，也并非难事。
但皇帝的一句话，让和亲王梁秩负责审理，明显是要将此事闹大。
而反观梁秩，却是满面春风，在他看来，自己离太子之位更进一步了。只要去掉太子的钱袋子，太子还拿什么笼络人心？
满朝上下的官员，有的欣喜，有的恐惧，他们都分属于太子或者是梁秩其中一派，他们明白，此时不管最后谁胜谁负，都会有一大帮人被牵扯出来，倒时会有不少官员跟着遭殃。
朝堂争斗历来都是这样，非此即彼。
现在最轻松的莫过于梁稷，他只是静静的躲在一边，冷眼旁观，他的目光，更多的停留在龙椅之上的皇帝。
十年过去，皇帝老了许多，原本春秋鼎盛的他，现在已经是昏昏暮年。整个大梁王朝，都有一种阴沉之感。
近年来，皇帝渐渐有些疏于政事，原本的野心，也随着时间的消磨，渐渐淡去。
原本的王权霸业，也渐渐变得虚幻，直到最后消失不见。但等他慢慢开始变得淡薄之后，他发现，他的皇子一个个都卷进权力争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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