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祭孔

寅时刚过,谢可名就准备出门了。临走时,他反复叮嘱阿华,一定要再仔细检查一下考试所用的考篮、笔墨、纸砚、蜡烛还有干粮什么的,是否已全部齐备了,并再三提醒,如有遗漏,要赶快去买,买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看,并要按刘兄所讲的那种乡考规制来买,千万不能有丝毫差错。见他悉心记下,便独自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夫子庙赶去。

夫子庙前,寒意瑟瑟,大殿的门梁上悬挂着两只精致的巨大灯笼,在秋风中不停摇曳着,广场周围,高大巍峨的银杏树上,不时有枯叶败枝跌落下来,一场盛大的祭孔大典即将要举行。

此时,广场上,已云集着众多应试举子,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大家都静静地伫立等候着。谢可名见刘秋帆也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于是挥了挥,想打个招呼,无奈,他根本就没看到。

不一会儿,旭日从遥远的天边慢慢升腾,天色渐渐光亮了起来,周围映照在一片霞光之中。

卯时刚过,殿中央的大成门“吱嘎、吱嘎“地打开了,两列兵勇昂首挺胸地从里面鱼贯而出,分列在大门两侧。众举子按照事前的安排,怀着必丰、必洁、必诚、必敬的心情,一起跪倒在大殿前丹墀下的一条笔直石砌甬道上。

此时,大殿之中,灯光通明,钟磬齐鸣,监临、提调、监事、巡察等一行官员,个个垂手肃立在殿堂下。

须臾,鼓乐遽停,大殿一片寂静。只见一主祭官员,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神色庄重地整了整头上的方帽,拂了拂衣袖,将手伸到面前的金盆中,优雅地净了净,然后用一块雪白的锦缎轻轻抹了一下,便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履,恭敬地来到了香案前。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仰首凝视了一下供奉在香案之上的孔圣人画像,便轻轻地展了展官袍,毕恭毕敬地拜了一下,然后庄重地点上三柱高香,并小心翼翼地插到了香炉中。

这时,殿下恭候的众官员,连连跪拜了三次。接着,又见一名祭祀官员,双手捧上一副黄色丝帛走了过去,恭敬地呈放在香案上,随后提起旁边的一尊酒壶,向金灿灿的铜爵中缓缓倒入了一些美酒佳酿。先前的主祭官员,见一切停当之后,便捧着祭文走向殿前,对着众人,大声地诵读起来,声音清晰洪亮,震耳欲聋。

此时,谢可名与众举子一样,虔诚地跪倒在殿前的甬道上,俯首悉心聆听。见祭文读罢,便跟随众人,再次起身跪拜五次,以感恩圣人的贤德智慧和尊尊教诲。

严谨又繁琐的祭祀大典刚完毕,就见一官员,匆匆走出殿外,对着跪拜在地的众位举子,大声说到:

“各位生员,请按照刚才进来的模式,有秩序地退到大门外的广场上,静候片刻,等会儿主考大人要亲自开堂问案。在开堂问案的时候,大家除小解之外,中途不得擅自离开”。

谢可名起身后,随着众人走出了大门。此时,外面的广场上,业已临时搭好了一座高台。

他刚找好自己的位置,准备席地而坐,就见主考大人等气宇轩昂地走上高台,并高声吩咐大家赶尽坐下。

趁此空隙,谢可名放眼四望,却未见到刘秋帆身影,心里不免有点怅然若失。又等了片刻,见主考大人仍未正式升堂问案,心中便不禁记挂起阿华采办那些考试用品之事。

一会儿,高台上终于响起了惊堂木,周围开始变得寂静无声。只见主考大人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台下,慢慢地打开手中的卷宗,看了看,便责令兵勇将一名安徽铜陵的考生带至台前,正式开始升堂问案了。

这是一件顶替代考案,主考大人稍问了几句,那犯案的考生,未作任何申辩,就一一招供认罪了,没到半支香的功夫,就被当场判罚,杖打三十,褫夺功名,并发配至云贵烟瘴之地。

谢可名本以为第二件淮安举子隐瞒倡优之身应考案,也会如此不费周折,很快就应审理完毕,但没想到却出现了异端。那淮安之人,虽被当堂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却死活不肯认罪。主考大人见台下众人睽睽之目光,一时也不敢肆意妄为,只好耐着性子,按部就班地审理下去。一会儿,传唤证人上堂对质,一会儿,又招来地保细细查问,用了差不多半饷的功夫,方才查明,该举子之母,怀孕之时,曾被奸人所掳,后被卖到窑子里为娼,数月之后,家人方将她赎出,后生下此举子。主考大人见此案甚为特殊,一时难以拿捏,只好当庭宣告“此案押后上报,另行处置”。

。。。

傍晚时分,谢可名虽然回到了客栈,可心里却依然是惶惶不安。夫子庙前那淮安举子一声声嚎叫,还有众多犯案考生过堂时,那手铐脚镣拖地所发出的刺耳金属声,似乎依然是历历在目,捶人心肺。见阿华还没回来,便无力地和衣躺到床上。

恍惚之间,他猛然想起明日就要大考了,而自己的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还有,对进场的规矩等至今仍有点模糊不清,于是稍躺了一会儿,就又挣扎地爬了起来,想去找刘秋帆讨教一番。

刘秋帆的房门半掩着,推门进去,只见里面烟雾缭绕,桌上地下到处散落着一些书籍残页,上午祭祀时还彬彬儒雅的他,此时却似乎变成了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头,衣袍敞开,蓬头垢面,颧骨高高凸起,两眼深深凹陷,嘴角处青色带紫,蜡黄的面孔十分憔悴,正靠在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见谢可名进门,他僵硬地站了起来,欠了欠身,指了指床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继续“吧嗒、吧嗒”地埋头抽烟。一点客套话都没有,也更没有了以前那番热情和爽朗。

谢可名见他如此失魂落魄,既感震惊又感纳闷,心里禁不止嘀咕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啦?”。

虽然如此,他还是故作视而不见,装着十分轻松的样子,客气地问到:“刘兄,祭孔之后,怎么没见到你啊?”

“我有事先回来了”

“你的号舍是什么?”

“学字号”,话音刚落,一阵猛烈的咳嗽,似乎要将他的心肺都要咳出来似的,眼泪鼻涕四溢。

两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谢可名见他仍然有点魂不守舍,答起话来,又不时前言不搭后语,两眼更是乏力无神,便只好借口有事,匆忙起身告辞了。

晚饭过后,谢可名再次检查了明日考试之物,发现并无差池,便安心地坐了下来,想再翻一翻那熟烂于心的四书五经。阿华见状,给他倒上了一杯茶后,就轻手轻脚带上门,走了出去。

“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愢,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琴,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

当他再次读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这段文章时,心中不禁又纳闷了起来:

“这人日子过得富足奢侈,就会变得傲慢,而简朴却又感到寒酸,这不是有点自相矛盾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夫子又为何说‘与其傲慢,宁可寒酸’,这又是何意呢?”

“难道。。。这奢侈就定会变得傲慢,而简朴则定会寒酸吗?”

“难道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就不会有既奢侈又谦逊之人吗?”

就在他抓耳挠腮、反复揣测之时,阿华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刘秋帆,一副文质儒雅的样子,与饭前所见却有着天囊之别,顿时就感到又欣喜又意外,赶紧放下书本,起身上前相迎。

刘秋帆趁阿华前去倒茶之际,未作任何寒暄,就连忙诡秘地将他拉到窗前,轻声耳语了几句,谢可名一听,顿感有点诧然,但见其冷峻消瘦的脸上,一副急迫可待的神情,故不敢多言,就连忙跑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些银两,递给了他。

刘秋帆接过银两,也未作多语,一把揣入怀中,连茶也不喝一口,就急忙拱手离去。

阿华刚将茶端上,却见刘秋帆匆忙而去,顿时一怔,见少爷此时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那只装钱的小布包,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便不禁咕嘟了起来:

“少爷,你说这刘爷奇不奇怪啊?前几日,你真心诚意地想送点钱给他,他却死活不要,今日好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竟然自己上门来索借,你说怪不怪啊?”。

谢可名蹬了他一眼,其实心中也甚感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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