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气,就象寡妇的脸,说变就变。刚开头两场考试,白日里,还是和风习习,清爽宜人,犹如那刚入门的新娘子,款款得体,温柔有加,可临到了这最后一场,却忽然变得寒风瑟瑟,秋雨绵绵,犹如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马桶上撒尿一般,窸窸窣窣、沥沥不休。到了夜晚时分,更是变得寒风凛冽,侵蚀肌体。谢可名此时的感觉,正如一首诗中所描述的那样:
“棚帘严遮秋夜寒,
袍紧衾披仍无奈,
残雨漏声心犹急,
不知何时天明来”。
直到天明时分,他仍静静地卷缩在那方寸的木板上,目光痴呆地看着头上那湿潮发霉的棚顶,心力已然憔悴不堪。此时,他犹如那秦淮河边柳树上的深秋知了,蜕化殆尽了身上所有的羽翼,一动不动地匍匐着,准备饱受那即将来临的风霜雨雪的百般摧残。
棚顶上,一只银灰色的瘦弱蜘蛛,正在不知疲倦地编织着丝网,忽然间,“嗦”的一下掉了下来,身体悬浮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就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好像死了一般,但眨眼之间,又悄无声息地向上收缩那条细细的网线,并飞快地爬到网子中央,重新开始编织了起来。
眼前这一幕情景,令他心里顿然触动,“哎!这小小的畜生,尚且能如此坚忍不拔,锲而不舍,难道自己连它都不如?”
想到此,他揉了揉双眼,挣扎地翻身下地,收起台板,小心地搭在两边的墙砖上,然后撩开棚帘,向外张望了一下,见外面的雨已停了,但考棚的四周却弥漫着一层层浓浓的白雾。他伸出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感五脏六腑,如被凉水清洗了一般。突然,“啊哧”一声,吓得他赶紧缩回身去。
他坐下身来,将昨晚写好的策论草稿拿了出来,翻了翻,仔细点了点上面的字数,见正好是七百个字,不多不少,便又静下心来,认真地审阅修改起来。一遍过后,他觉得文章开头的破题、承题部分,写得还算有新意,立论简洁鲜明,中间的起讲、入手、起股以及中股部分,阐述的道理和分析论证的力度,应该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就是这后股和束股部分,归纳总结的不够精炼,有点罗嗦,与前面内容似乎不能完美呼应,特别是最后的收观一句,写得较为生硬乏力。于是又绞尽脑汁地提笔修改,并反复推敲、斟酌。
中午时分,当他满意地腾写完卷子,静下心来等着鸣炮开闸交卷之时,心中忽然想起刘秋帆考前的那反常之举,禁不住哑然笑了起来。他看了看眼前的卷子,心中在暗暗地感激到:“嘿嘿!也算是苍天有眼、先祖保佑啊?!要不是遇到了刘兄这样的热情之人,此番考试又不知会如何哦?!真是幸哉!幸哉啊!”。
考场的礼炮终于在苦熬和期盼中鸣响了。一时间,偌大的考棚中,到处都在响起“噼里啪啦”的门板开启声,很快,众多举子纷纷从号舍中走了出来,一个个显得十分的筋疲力尽。
谢可名拎着考篮等物件,摇摇晃晃地走到院中的甬道上,美美地伸了伸腰,又回首望了望金水桥那边的高高楼阁,便随着人群向外蹒跚走去。他跨过甬道中央摆放的龙门,绕过晶亮湿润的宽长照壁,来到了贡院门外。
此时,阿华早已在翘首以待,见少爷出来了,便笑迎上前,接过考篮,就急迫地问到:
“少爷,考得怎么样?”
谢可名并未言答,而是向四周张望一下,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问到:“见到刘兄出来了没有?”
阿华一下子楞住了。他本想等少爷回到客栈,好好休息一番后,再将刘秋帆的事细细禀告,无奈少爷此时突然问起,便忍不住地说到:
“少爷,刘爷出事了”
“出事了?出何事啦?”,谢可名顿感意外,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刘爷,他出大事了”,阿华话音未完,眼睛就红了。
谢可名拽着一下阿华的衣袖,急切地问到:“他到底怎么啦?!快跟我说说”
“进考场的那日,他就出事了。”
“快说,究竟什么回事?”
“少爷。。。,那日,刘爷是从这个门进去的。刚开始,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一切还很顺。谁知。。。”
“谁知又怎么啦?”
“谁知。。。当他走进里面的院子,在等待搜身进号时,一个巡检官发现他老是攥着烟杆不放,举止又有点紧张,于是就怀疑他是不是夹带了什么纸条。”
“后来呢?”
“后来,那巡检官准备要拿过烟杆查验一下,谁知,刘爷他一惊慌,手中的烟杆就跌落在地,并从里面撒出了一些黑色的粉末。那巡检官一看那黑色粉末,就知道是大烟,当即就招来了两个兵勇,毫不留情地将他押到院外”
阿华擤了擤鼻涕,用手指了指前面的一根灯柱,说到:“就是被押到这里。当时小的正准备回客栈。就见那巡检官对着守卫的兵勇讲,等所有举子入场后,再对他进行处置。”
“后来又如何了?你快讲啊!”
“当时,外面一片混乱,很多举子还没有进场,虽然是按序叫号,但大家都很急,一个劲地往里挤。那巡检官见状,只好留下一名兵勇看管刘爷,就带着另一兵勇,急忙跑过去维持秩序。谁想到。。。谁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刘爷他,突然推开身旁的那兵勇,向秦淮河那边狂奔过去,扑通一下就跳入了那河中。等大家反应了过来,再跑到河边去找,他已不见踪影了。”
“后来呢?”
“后来,官府组织了很多人去驾船打捞,但最后还是没捞着,只捞到了一顶帽子,再后来,衙门里又派了一些人去沿河寻查,也没有找到。”,
“你是死人啊,为何不去找找啊?”
“怎么没有去啊,小的。。。小的沿着这河两边,一连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后来又去求了那些当官的,但他们一个个冷漠无情,硬是不理会小的,小的能有什么法子啊。。。”,阿华话音梗塞了,眼泪都要快流出来了。
谢可名突然惊闻刘秋帆跳河失踪,顿时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脑子页变得一片空白,“轰”的一下,整个人也虚脱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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