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归程

谢可名主仆二人离开金陵,弃舟登车,绕道向茅山镇赶去。一路上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俩人走走停停,七八日后方来到了茅山镇。两人在镇上找了个客栈,放下行李,洗漱了一番,见天色有点阴沉,雪虽然已经停了,但四下却变得异常的寒冷,冷气透骨。两人见时辰尚早,于是就出门打听刘秋帆的家了。

刘秋帆的家位于镇子的边上,看上去已多年未修葺过,有点破败不堪,但一排三间的平瓦房,还是与周围的一片草房土屋,有点迥然的不同,门楣上镶嵌着一块块积着白硝的精美砖雕,屋顶上虽然积雪皑皑,茅草飘拂,但仍然掩饰不了那高高翘起的飞檐上的彩绘图案。大门两旁,有一对石狮子,左边的石狮子,却缺了一只耳朵,一扇退色的大木门,虽然全然露出了原木的本色,并且多处出现了腐烂发黑之状,但斑驳陆离之中,仍可隐约看到一些暗红的朱漆,显现出其家昔日曾经拥有的辉煌和富足。

阿华走上前,轻轻地扣了扣锈色的门环,须臾之后,才见到一位满面皱纹的年迈女人来开门。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内,见是两个陌生人,顿时警惕了起来,不客气地问到:

“你们找谁?”

“这里可是刘秋帆的家?”

老人似乎有点耳聋,再次大声问到:“你们找谁啊?”

“我俩是从金陵来的,是你们家秋帆的朋友”。这时,从屋内走出了一位年纪稍轻的中年妇女,后面跟着两个小孩。

谢可名见这中年妇女,发髻虽有点凌乱,但稍加细瞧,仍可看出她曾精心梳理过,一身褪色的棉衣棉裤,虽显得有点臃肿不堪,但也不乏朴素大方之美感,而举止形态更显得端庄贤淑,于是心中当即就认定,这应是刘兄的发妻,于是连忙客气地问到:“您可是刘嫂?”

“你们是?”,中年妇女疑惑地问道,

“我叫谢可名,是镇江东乡人,与你家相公刘秋帆在金陵相识的,今番此来。。。”。尚未等他介绍完,那中年妇女顿时就扭过身去,并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刚哭了几声,就又转过身来,连忙抹了抹眼泪,将俩人迎进了屋内。

谢可名站在客厅前,见到那八仙桌后面的墙壁上,已挂着一幅刘秋帆的黑白画像,于是悄悄地捅了捅阿华。

刘嫂端过两杯热腾腾的开水,不好意思地说到:“家中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招待两位了,只能请两位将就喝一杯开水了”。两人连忙接过茶杯,受宠若惊地连声致谢。

寒暄了几句之后,谢可名得知刘嫂已知晓金陵所发生的事,并且当地官府也并未为难他们,顿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来时路上所有的种种顾虑和猜想,也一下子化为烟云而去。

他见刘嫂虽粗衣葛布,日子过得艰辛清贫,但言谈举止之间,不失端庄得体,心想“毕竟是书香人家出身,就是明晓事理”,因此他简单地言语了几句,就让阿华将刘秋帆的遗物拿了出来。

刘嫂双手颤抖地接过布包,一层一层地慢慢打开,见里面放着的是一顶帽子和一支金簪,顿时睹物思人,恸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只见她忽然收住泪水,神色庄重地捧着帽子,将它供放在画像前,然后又点上了三支香,拉着两个小儿一起跪倒叩拜。谢可名主仆见状,眼泪也禁不住地流了出来。

刘妻站起身来,哽咽地问起丈夫出事那天的情况,当得知正好是其收到家书之日,顿时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并痛苦地责骂到:

“我作了什么孽了?为什么要写那封该死的书信啊?”

“我为什么要将家中的事告诉你啊?”

“都是我害了你啊?!”

。。。

谢可名见她悲痛欲绝的样子,几乎要昏阙了过去,意欲上前劝阻,又怕有什么非礼之嫌,再看那老奶奶,此时也坐在灶台后面的小凳子上,在默默垂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左右的邻居闻声赶了过来,见刘嫂如此伤心,知道又是为她家相公之事。在得知是她相公的遗物被送了回来,一个个也泪花点点、凄楚不已。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上前一把捂住了刘嫂的嘴,并不停地叫她“不要再哭了,想开点,还有两个儿子和上了年纪的婆婆要等你照顾呐”

须臾之后,谢可名见众人终于劝止了刘嫂,便想告辞离开。临出门时,见两个幼儿面黄肌瘦,口含鼻涕,一个站在门槛边,一个扒住门框,目光巴巴地望着他,一副依依不舍之神情,心头顿时一酸,便连忙将阿华拖到一旁,从包裹中掏出了一些银两,塞进了其中一个孩子的手中。

两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客栈时,天开始黑了下来,地上也已开始上冻了,周围更是寒气袭人。谢可言站在客栈门前,跺了跺脚上的雪渣,见对面有一个酒馆,里面热气腾腾的,还隐约飘过来一股股浓烈的饭菜味,这才感到有点饥饿。

由于前几日急于赶路,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吃上一顿饭,现在见刘秋帆的遗物也如愿送到了,终于了却了自己心中一桩沉甸甸的心事,再想一想,那镇江城离这里也就三四十里路,近在咫尺,指日就可以到达,于是乎,就与阿华商量了一下,想进去好好饱餐一下。

两人走进酒馆,迎面就是一股热浪扑来,以至于刚进门时,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坏境。稍加定眼后,这才发现,里面几乎坐满了,只有在临窗的位置,还有一张空桌子,但隔壁却坐着两个貌似强悍的壮汉,看上去身材都十分魁武健壮,一个军爷打扮,兵服穿戴,腰板挺直,精悍刚毅,只是别致有型的眉宇间,隐约有一股忧虑之色,他右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顶有红缨系着的头盔,和一把长长的剑佩,另外一个,一看就是衙门中人,此人天庭饱满,额头铮亮,两边的太阳穴鼓鼓的,只是脸色有一丝冷峻,似乎不善言笑,右手边的桌面上也放着一把稍短的宝剑,此时,两人正面对面地在推杯换盏,看样子似乎已有点酒酣淋漓。看到此,谢可言稍怔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七绕八拐地走了过去,并疲惫地坐了下来。

阿华将红通通的双手凑到嘴边,连连哈了几口气,然后又快速地搓了搓两边的面颊,说到:“这天还真有点冷啊,手都要被冻僵了。”

“雪一融,再一上冻,肯定冷啦!”

“少爷,这几天,你可是累坏了”

“你不也是一样?!唉!我本以为一两天就能到这里,但没想到,这鬼天气,却下了场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足足走了七八天,唉!让你也跟着一起受罪了”,谢可言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余光瞄了一下那隔壁的两人。

“少爷,你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啊?什么跟着一起受罪啊?这次能有机会跟着你,去金陵见见世面,这是小的做梦都想不到的福气啊!哎。。。以后啊,只怕再也没有这种好事了。”

“怎么啦?”

“这次回去以后,我就要离开你府上了。”

“唉!你姆妈也真是的,这么急让你回家去,干嘛啊?就不能在我家再多待些日子?”

“上次走之前,我姆妈都跟老爷谈好了”

“算了,不谈这事了,看看,你想吃点什么?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啰!今晚这一餐,就当是我的答谢宴吧。”

“随便吃点什么东西都可以”

谢可言看了看四周,见隔壁桌子上正放着一碗红烧羊肉,香味徐徐飘来,扑鼻诱人,便欣然说到:

“我们不如来碗红烧羊肉?我保证你吃了以后,身上就不会这么冷了,马上就会变得暖和和的”

“红烧肉?我看就算了吧,这价钱肯定贵得要命”,阿华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被撩得痒痒的,口水更是情不自禁地往外溢,

“贵就贵一点了,反正明天就要到镇江了”

阿华暗暗吞了一下口水,说到:“少爷,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身上所剩的钱也不多了”

“不是还有点钱嘛?”

“就只剩下三块多了”

“啊?怎么就剩下这么点了?”

“少爷,你不记得啦?刚才你在刘嫂那里,一下子就掏了五六块给她家孩子,不记得啦?”

“哦?”

“刚才我在门口算了算,如果扣了那客栈的房费,明天再雇辆马车,就没多少钱了”

“那。。。那。。。我们就雇一辆驴车吧,反正镇江城离这儿也不远了,也就三四十里的路,半日就到,如果钱再不够,我们就走回去,不就是一日的路程嘛?!”

“算了吧,算了吧,少爷,我们还是喝碗羊汤吧,再买几个烧饼泡泡,也就行了,等回到镇江之后再说”

“既然我刚才开了口,说要请你好好吃一顿,就不能说话不算数,知道嘛?听我的,先吃了再说”,谢可言说完后,就站起身来,招呼伙计过来点菜。

“那少爷。。。那。。。明天我们还去不去茅山道观啊?”

“去啊,难得有机会路过这里,不上去看一看怎么行呐?不过,我们可要把握住时间哦,下午要早点下山,再在镇上雇辆驴车,我估计啊,天擦黑时,就应该能到镇江了”

就在伙计过来点菜之时,谢可言突然发现,隔壁桌子旁的那两人说话声变低了,只听其中那位衙门中人说到:

“喝了半天,我都忘了问你,此番前来有何公干啊?”

坐在他对面的军爷用精锐的目光,快速地扫了谢可言一眼,然后“唉”的一声,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答到:

“不瞒你说,我此番前来,是奉命前来接应我们京口新任的副都统,海龄海大人的”

“哦?海大人?我们京口又要来一位新的都统?”

“是啊,本来昨日就应该到了,可不知怎么搞的,昨日一大早,京口的绿旗将领和知府县衙等各位大人,就在城南的接官亭恭候了,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未能见到海大人的影子,今日上午,又等了半天,还是没见,于是就令兄弟我带了几个人,一路寻找过来了。”

“怎么?还是未找到?”

“是啊,这一路打听过来,没人见过海大人的仪仗过去!”

衙门中人沉默了一下,说到:“嘿嘿嘿。。。,巴大人,你怎么确信海大人一定会从此镇过?”

“应该错不了,前日已有前方的驿站兵勇飞马来报,称海大人不日将路过此镇”

“既然这样,那你就不用着急了,就安安心心在此喝酒恭候吧!茅山镇就这么屁大的地方,海大人一出现,肯定会有所动静的”

军爷一听,举起杯子,咕噜一下,将酒一古脑地倒入了口中,然后滋滋地咂吧了一下嘴巴,说到: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天气不好,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道不好走,又带着一家老小,在路上耽搁个一两日,想必也是正常的,我估计啊,最多明天上午就会到,唉?我说,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啦?”

“我这几日可是一直猫在这里的哦!”

“干什么啊?”

“为了茅山那一小股盗匪之事” ,衙门中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种地方,也闹盗匪?”,军爷惊讶地问到,情绪似乎也变得有点紧张,心中好像有点担心海大人一行的安全。

“什么也闹盗匪啊?一直就有,不过,只是一股小小的盗匪而已,不足为虑,不足为患”

“哦。。。”

“不过。。。这帮盗匪,人数虽然并不多,但手段却有点下作,不上道,以前我们曾剿过,一度销声匿迹了,嘿嘿。。。这帮狗日的,久而久不管,却有点肆无忌惮起来了,特别是最近,那洋鬼子在外海一闹事,这帮狗日的,也应声而起,蠢蠢欲动,变得越发的嚣张了。就在前几日,这帮家伙竟然将这镇上的镇长给绑票了,这帮狗日的,胆子大的很,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上门去收赎金,后见那户人家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竟然在收赎金时,贪得无厌起来,临走前,放出狠话,要那家人三日之后,将那姑娘送到山上去交换,否则就将她老子撕票,这下子,人家终于不干了,连夜就报到了我们衙门里,这不,我们钱县令一听,就立马令兄弟我赶过来了,这二日,我一直在摸排侦查呐!准备明天就一锅端掉这帮狗日的老巢。”

“唉!还是老话说得没错啊!乱世出草莽啊!自古以来,盗匪一直不断,就象他妈的地里长得韭菜一样,割了又生,割了又生,怎么剿也剿不完。”

“谁说不是啊?所以兄弟我这次下了狠心,想方设法,想给它一锅端了,嘿嘿嘿。。。这几日,我一直在暗地里摸他们的老底呐!”

“嘿嘿嘿。。。但愿你能马到功成。唉!要不要兄弟我给你派点兵勇过来?”

“算了吧,我已调派了一些人手了,就不劳你大驾了,再说,你还有公务在身,谢了,谢了!”

“嘿嘿嘿。。。那。。。那我俩。。。就碰了此杯,就此别过?”

“好!”

两人爽快地举起酒杯,互相轻碰了一下,就仰首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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