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酒家

时近中午,京口的酒海街上,大小酒肆,人声嘈杂,在靠近西门桥旁的大观楼里,更是一片欢声笑语,猜酒划拳声,此起彼伏。

知府祥林坐着轿子,来到大观楼前,尚未落轿,就被酒楼门前的伙记一眼认出了,伙计机灵地转身跑进了酒楼。

祥林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整了整衣袍,看了一眼酒楼,忽然发现门前的两旁立柱上,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副新的对联,便笑呵呵地对着身旁的管家说到:

“呵呵呵。。。这姚掌柜,什么时候换上了这么一副有趣的对联了,呵呵。。。‘入座三杯,情浓意尽味犹香’,‘出门一拱,身正影斜心未醉’,呵呵呵。。。有意思,有意思”。

未几,一个体态肥胖的人从酒楼里匆匆跑了出来,见知府大人已站在门前,便连忙小步上前,笑容可掬地到:

“不知大人屈驾小店,草民有失远迎,还望治罪!”

祥林指了指柱子上的对联,说到:“姚掌柜,你什么时候换上了这么副对联啦?”

“就在几天前,一个秀才帮忙写的,见笑了,见笑了”

知府在姚掌柜的簇拥下,昂首跨进了门槛,见大厅里人头涌涌,饭菜飘香,便笑道:

“姚掌柜啊,生意不错嘛!”,

“哪里!哪里!小店还不是承蒙大人您的关照,才有了今日?! 大人,您楼上请”

“好,好,好”

知府笑吟吟地又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向楼上慢慢走去。姚掌柜一边屁颠屁颠地紧跟在后面,一边连连向旁边的伙计打着手势。刚走到楼梯中间,衣袍就被人轻轻拖了一下,回头一看,见是知府管家。再看其眼色,似乎有事要说,于是便闪到了楼梯的转角处。

“姚掌柜,今年的年敬都准备好了嘛?”

“已准备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就给府上送去”

“今年的年敬要加五十两,知道嘛?!”

“啊?”,姚掌柜愕然一声,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很快,他战战兢兢地用一种商量的口吻,恳求到:

“管家,我这小店,表面上看,生意好像还可以,但实际上,利润太薄了,你看看,这都快到年底了,都没有什么人来订酒席。您看,能否请您跟知府大人求个情,高抬贵手一下,就免了小店那五十两吧?”

“哼!免了?你说的真轻巧!如果个个都象你这样,那我们老爷府上那几十口人,还过不过年啦?!”

“小店确实有点困难”

“我说你这个人啊,真他娘的是个馊抖麻子,就这么一点点,都要抠抠索索的。你也不扪心想想,你这酒楼,我们知府大人关照的还少嘛?!不要不知趣哦!”,管家说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您看,能不能少交的?”,姚掌柜心犹不甘地又恳求道,

“不要再说啦!你真是有点不识抬举!”,管家“哼”的一声,不耐烦地拂了拂衣袖,就向楼上追去。

二楼临湖的一间豪华雅房里,祥知府驾轻就熟地在主位坐了下来。这时,管家就象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旁,凑到耳边嘀嘀咕咕起来,其间还不时用眼瞟了瞟站在门旁的姚掌柜。

姚掌柜见状,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连连招呼伙记上茶、上点心,然后怯生生走上前,弓下腰,垂首问到:

“知府大人,您今天想吃点什么?”

谁知,知府却并未接话,而是转过头来,对着管家说到:

“你说你,也真是的,就这么点小事,还要来问我?人家姚掌柜是你说得这样小气巴巴的人嘛?!为了那么点三瓜两枣的钱俩,至于嘛?不要说五十两,就是一百两,人家也会自动自觉地交的,你说,姚掌柜,是不是啊?”

“是,是,是。。。,我明天就交”,姚掌柜的头顶直冒虚汗。

“我就说嘛?!”

管家见姚掌柜终于应允了下来,便高兴地说到:

“姚掌柜,你也不要在那里傻站着了,我们知府大人,今日可是给你带财神来了,还不赶快过来,谢谢我们知府大人?”

“什么财神啊?”

“我们知府大人要在你酒楼里摆宴请客啊,而且这一餐啊,价钱还不菲呐”,管家笑呵呵地说到,

姚掌柜愕然地看着知府大人,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到:“大人,真的吗?!什么时候啊?”

“哦?就是今晚”

姚掌柜顿时又紧张又欢喜,紧张的是生怕又是赊账,高兴的是既然是知府大人请客,自然有很大的利可图。

这时,知府似乎看出了掌柜的心思,笑到:“姚掌柜,你看看你这熊样,抖抖索索的,放心吧!今晚这一餐,可是现划现的给你真金白银的哦?不会赊账的”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小民在这里就多谢知府大人了。知府大人,小民再问一下,这晚上的筵席要上什么档次的啊?”

管家插话到:“当然是越高档越好的啰!姚掌柜,你可知道?我们知府大人今晚要宴请的是谁啊?是京口新任副都统,海龄海大人。嘿嘿。。。这下,你老小子又该很赚一笔了。。。”

就在姚掌柜感激涕零之时,忽见知府大人突然板起脸来,正色地说到:“姚掌柜,本府可告诉你哦,晚上这一餐,可来不得任何马虎哦!知道嘛?”

“是,是,是。。。自然一定,自然一定。。。”

“还有啊,你可要给我听仔细啰!午市一过,马上就给我安排人,将这酒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清洗一遍,特别是那门口的积雪啊、枯枝败叶啊,通通给我清扫干净。还有,你那门梁柱子,多少年没清洗过啦?本府刚才在门前看了一下,脏死了!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用水好好刷一刷,知道嘛?!还有,那门上的几盏破灯笼,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也给我统统换新的。 再有,你那些伙记身上的衣服,也给我换干净的,整天油迹斑斑的,一看就叫人反胃。还有这雅间里,那些台台凳凳、摆设什么的,也跟我好好抹一下,万不可怠慢马虎,知道嘛?!”

“是,是,是”,姚掌柜头上冒着虚汗,口中诺诺应允。趁知府大人喝茶之际,连忙摆手让伙记赶紧上酒上菜。

午时过后,大观楼开始忙碌了起来,而街对面的大盛酱醋店,此时,却是一片雅雀无声。

谢可仁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正坐在柜台前,一边跺着冻有点生硬的双脚,一边心烦意躁地翻看着那本沾满污迹的帐簿。他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算盘,发现数字仍然有出入,顿时就失去了耐心,便将帐簿往旁边一扔,趴着头,呆呆地望着街对面的酒楼,手里边无聊地乱拨着算盘珠子。

其实,他从心底就不乐意帮父亲打理这酱醋店,要不是洋鬼子要开战,自己也不会从杭州学堂里这么快就回来,更不会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小慧姑娘分开。眼瞅已回来快一年了,可那洋鬼子在沿海并未闹出什么动静来,心里顿时后悔极了。再看看这镇江城,一个个似乎从来听说过有什么洋鬼子来犯之事,平静的如死水一般,没有一丝儿变化,大街上依然是人来人往的,该吃的、该喝的、该嫖的、该赌的、该听戏的,一切就如外甥打灯笼一样照旧。想到此,他气不打一处来。此时,他又想起离别时,小慧那楚楚动人、欲语欲泪的样子,内心感到别样的难受,真恨不得一走了之,跑回去那千里之外的杭州。

就在他忧郁烦闷之时,对面大观楼的姚掌柜,却气喘吁吁地找上门来。

“可仁,你爹呢?”

“哦!是姚掌柜,找我爹有什么事嘛?”

“他在不在啊?”

“今日一早就出去进货了,估计要到黄昏时才能回来。”

姚掌柜一听,顿时扼腕顿足起来。他焦急地转身看了看自己的酒楼,又探头看看店里面,迟疑了一下,便低声说到:

“既然你爹不在,我就跟你说了。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先给我赊二斤上等的洋砂糖?”

“什么啊?洋砂糖?没有、没有!”,谢可仁未等他说完,就一口予以回绝,

“你这小子,就是比你老子精,做起事来,严严实实的,还跟我这个老主顾撒谎?!”

“确实是没有”

“你爹昨日还跟我讲,还有几包,你这小子!”

“我爹说过吗?我可不知道”

“你。。。你,赶紧进去给找一找!我等着有急用呐”

“什么事火急火燎的啊?”

“快去去去,等一下再跟你说”

“好好好,我这就进去给你看看”

姚掌柜见他应允后,身子却不动弹,便又连忙催促到:“你小子,就不能快点啊,我又不是不给钱?!真是的”

“那您就在这里先等一下”

谢可仁走进里屋,很快就从他爹住的房间的五斗柜中,翻出了两包洋砂糖。他拿在手上,犹豫了一下,又放进去一包。他虽然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但却知道这洋砂糖是从西洋偷偷贩运过来的舶来品,虽不比大烟稀罕,但也属朝廷查禁之列,因此多了一份小心。为了让姚掌柜相信他不知情,便故意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一阵子,方拎了一包,走了出来。

“姚掌柜,找了半天,就只找到这一包”

“就一包?”

“只有一包,你先将就地用吧。等我爹到时候回来后,我再问问他,看看还有没有了”

“够不够分量啊?”,姚掌柜一把说着,一边将糖托在手心里,掂了掂,然后又打开纸包,看了看,见成色晶莹剔透,真的是洋砂糖,便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口中,舔了舔。

“是不是不够分量啊?是不是假的洋砂糖?姚掌柜,麻烦你拿过来,让我看看”,谢可名说话间就将手伸了过去。

“哈哈哈。。。我才不上你小子的当呐!你这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跟你老子一个种”

姚掌柜付完钱后,拎着洋砂糖就准备离开,谢可名见状,忽然随口说到:

“我说,姚掌柜,你每次到小店来买糖,可是一向买的是粗制的甜菜糖啊,可这次你却为何。。。”

未等他问完,姚掌柜苦恼地笑了一下,说到:

“你是不知道啊!这生意难做啊!刚才中午知府大人来小号吃饭,说晚上要在我这大观楼里宴请一名大官,临走之前,再三吩咐小店不能有丝毫马虎,晚上做菜所用的瓜果蔬菜,一律都要采办新鲜的,就连做菜用的白糖,也要求用洋人的细砂糖,还有,连小号的酒楼门面、台凳桌椅和厅堂雅间都要求清扫一番。这不,你看我的那些伙计正在忙着呢!”

“晚上要宴请什么大人物啊,还须知府大人亲自过来吩咐?”

“听说是朝庭刚派下来的什么都统”

“哦?这下你可要捞得盆满钵满的了”

“捞个屁!”,姚掌柜一想到那要多交的五十两年敬银子,心里就好象被人一把揪住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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