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盼迎

天依旧是寒冷刺骨,日间稍歇的北风,在太阳快要落山时,又象一群刚睡醒过来的饿狼似的,在旷野村落间肆无忌惮地咆哮着、狂奔着。此时,玉秀的娘刚从放在二楼一角的纺纱机上下来,她直了直身子,并用手在后腰背上捶了捶,就喊丫鬟小梅到自己的房间来。

“小梅,到三门橱里,把我前段日子新打的那床棉胎拿出来”

“哦!”

小梅打开旁边三门橱,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床新棉胎,并顺势摊到了床上。

玉秀的娘看了看,转过身来,又从旁边的五头橱里拿出了一幅白色的被里放在了棉胎的下面,然后将棉胎铺开,见大小正好合适,便又从橱里拿出了一副崭新的锦缎被面,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唰”的一下,熟练地展拂开来,铺在棉胎上面,欣喜地说到:

“小梅,这颜色还般配吧?”

“蛮般配的,这段子也不错,蛮新兴的”

“呵呵呵。。。这眼神不行了,小梅,你帮我穿一下这针线”,玉秀的娘一边将针线递给她,一边用手丈量着被子的长度,以确定针线到底要放多长。

两人边缝着被子,边聊了起来:

“太太,二少爷他们什么时候到家啊?”

“我估摸,也就这一两时辰了”

“二少爷都回到镇江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唉,我也在记挂着呐!这孩子,就是要强,考了个候补第二就第二吧,有什么啊?弄了这么一场病,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我这个做娘的,心里还真有点放心不下啊”

“不用担什么心,阿华回来时,不是说了吗?二少爷只是伤风发烧,歇几天就会好的,再说,还有他二叔在照顾哪!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唉!要是真的这样,我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小梅轻轻地按住被面,随着玉秀娘的缝线速度,慢慢地移动自己的手。很快,被子的四边在两人的默契下就缝好。

就在太太趴到被子中间,想四面对角再交叉缝上一道线的时候,小梅又轻声问到:

“太太,那。。。那阿华。。。上次从江宁回来之后,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卷起铺盖回家去了?”

“哦?那是她娘的意思,要他回去帮忙,说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又要忙地,又要做泥叫叫”

“哦?是这样的啊?”,一声长长的吁声过后,小梅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遗憾和惋惜,

“怎么啦?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啊?”

“没什么,没什么”

“小梅啊,我怎么发现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的啊?是不是阿华走了,把你的魂也带走啦?”

“太太,你在说什么哪?”,小梅羞涩地答到,

“呵呵呵。。。你这个小丫头,还死不承认,你看看,你这张脸,上面都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写着哪!呵呵呵。。。阿华前脚一走,你后脚就没了魂了,还想骗我?!呵呵呵。。。放心吧,丫头,等哪天我有空,我去跟阿华他妈说说,为你俩撮合一下,好不好?”

“太太。。。”

“你怕什么羞啊!闺女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你看你,这一天一天也大了,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了,放心吧,这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不一会儿,两人就井井有条地将被子缝合好了。玉秀的娘直起身来,用手轻轻地按了按被子,欣慰地说到:“这下就暖和了”。

此时,谢元德正坐在楼下堂前的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脚放在一只铜制的暖炉上,两眼望着天井,心里却忧心忡忡的。

玉秀的娘走下楼来,说到:“天都要快黑了,那两个小子,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应该过了断山墩了吧?!”

“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啊?”

“可能在路上耽搁了”

“哎?玉秀呢?”,玉秀的娘忽然想起这老半天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于是就转头,问起后面的小梅。

小梅迟疑了一下,答道:“小姐应该在房间里吧?”

“整天在房间里看书写字的,连个针线活都不知道怎么做,以后要是嫁出去了,怎么办哦?!”

“女孩子嘛,不学点琴棋书画什么的,怎么行啊?!不要象你一样,只知道婆婆妈妈的事,其他什么都不懂”

“你这个老头子啊,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就说了,你当初怎么不找个有知有识的呢?现在后悔啦?活该!”

“好、好、好,我活该”

玉秀的娘忽然见到小梅站在一旁,在偷偷笑着,便说到:“你这个鬼丫头!还是上去看看玉秀在做什么”

小梅应声上楼,见小姐的房门关着,便轻轻地敲了敲,见里面并无声响,于是又敲了敲,依然没有动静,便推门进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在靠窗的桌面上,放着一本半打开的书籍和一枝新摘的桃花。

她走到床前,挽起蚊帐,见床上也没有人,于是不安地跑了出来,一边快步下楼,一边急切地喊道:

“太太,小姐不在房里啊”

“啊。。。这个鬼丫头,又出去啦?”

这时,谢元德喝了一口茶,欠了欠身子,说到:“是啊。刚才我好像看到她出去了,应该是去接她哥去了”

玉秀的娘一听,便责怪了起来:“你这个人,也真是的,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天都这么黑了,还让她一个人出去,也不怕她出事啊?”

“你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要担心嘛!再说呐,脚长在她的腿上,要到哪里,你能管得住吗?”

“还说呐!这闺女,就被你从小给惯坏的,不肯裹足,整天还要出去疯,那有象你这样做爹的啊?!”,玉秀的娘越说越恼,

“哎!你也是她亲娘啊,你怎么也不管管啊?!她裹脚的事,你也是知道啊,三岁时,叫她裹脚,你说不要这么早,五六岁时,她自己又死活不让裹了,裹了几天,就偷偷松了,你不也是没盯住啊,这是我一个人的错吗?!”,谢元德心犹不甘地反驳道。

“你就会这么讲,是我的错了?”

谢元德捋了捋胡子,乐呵呵地说到“其实,不裹脚,也没有什么不好?!你看你这个三寸小脚,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象个没脚的女鬼一样”,哈哈哈。。。

“你就这样惯她哦!到时候嫁不出去,你就高兴了”。

镇边上的捆山河上,有一座石拱桥。桥面狭窄,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一块块长条的青石板,因年代久远,已被磨得凹凸不平,光亮溜滑。桥身中间有三个泄水的桥孔,夏秋河水泛涨之时,经常被淹没得踪影全无,鱼虾经常会飞跃到桥面,引来了一群幼童哄抢玩耍。谢玉秀想起儿时与哥哥们在此玩耍的情景,不禁哑然而笑。

此时,河床已消退见底,浅浅的河水,被冻成似一块长长的镜子,蜿蜒曲折,一路向南北延伸而去,夕阳之下,冰面在残阳的照耀下,正发出五彩缤纷的光芒。两旁的河堤上,仍残存着一些积雪未消融。

她站在桥旁,头上裹着一副厚厚的方巾,将整个脑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对眼睛在外面。只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身上那厚厚的棉衣棉裤,就象一幅薄薄的被单似的,空壳无絮,凌厉的寒气象夏日的蚊子一样,一个劲地往身体里钻,浑身上下,一点热气儿都没有,手脚更是被冻得象针刺似地疼痛。

风越刮越大,桥边那棵早已落尽叶子的楝果树,光溜溜的瘦弱枝干,在不断地东摆西摇,并发出“呼呼”的颤栗声,偶然间,还会有一些干瘪的果子,被刮落下来,并飞溅在她的头上和身上,这令她感到更加的心烦意乱。她不住地搓着快要冻僵的双手,见满地都散满着干瘪僵果,便用脚重重地踩着、碾着,直到它们皮开肉绽,露出了一丝丝黄色的肉体出来,方肯罢休。

前方的河堤上,不时驶来的每一辆车,都使玉秀神情兴奋,但很快又使她陷入失望之中。未过多时,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落日早已西沉山后。路上的行人越发稀少了,风越发地凛冽起来,周围开始弥漫出一层薄薄的雾霭。远处的圌山,刚才看起来还是黛黑俊秀的,此时已笼罩在一片虚无缥缈之中。山顶上那座巍峨矗立的报恩塔,更是消逝得无影无踪。

申时过后,迷雾之中,又隐隐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车轳声,未几,终于出现了一辆宽大的蓬车。未等马车近前,玉秀便又大声地喊了起来:“大哥,大哥,是你吗?”

马车行至身前,嘎然停止。车帘撩开,谢可道探出头来,见妹妹玉秀正站在寒风中,连忙跳下车,心疼地责怪到: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的呢?!”

“人家都等你这么久了,还说这样的话”,她说罢,一副委屈欲泪的样子,

谢可道见此状,连忙痛心地安慰到:“现在兵慌马乱的,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就出来了,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爹娘交代啊”。他抬眼看了看天空,又说到:“好了,赶快上车,爹娘在家肯定要担心死了!”。

玉秀委屈地爬上车,忽然发现二哥也在车中,顿时喜出望外,一时间,车内笑声欢语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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