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阁位于金山寺东麓山脚下的一座小岛上,四面环水,西边和南边分别有三座石桥与陆地相连。岸边柳树点水、竹林婆娑、玉兰杏桃,古柏苍松。阁的最南边,过了桥向东,不远处就是繁忙的西津渡口。阁的后面有一飞檐盔顶的凉亭,里面伫立着一尊碑石,旁边就是一汪宽阔无际的江水。从碑亭向西,跨过石拱桥,再折向北,行走数十步,绕过舵山,就是康乾二帝六下江南,巡幸金山寺时龙舟所泊的御码头。
谢可名来文宗阁已有三个多月,每日皆辰时当值申时离开,所做之事,无非是打扫院落、抹洗门窗等杂活,偶然被安排去搬搬书籍,协助阁员,收发查检书籍,或接待一下前来看书的八方读者。虽说每月例银微薄,仅够自己两餐所需,但内心却感到十分满足和欣慰。
这日清晨,辰时未到,他又神清气爽地来到文宗阁的大门前,见大门尚未开启,周围一片宁静,便四处漫无目标地踱步,最终来到了江 边的一棵古树前。
这是一颗早已枯萎的古槐树,看上去已有百年,好像曾被雷电劈过,树干从齐腰高的位置断裂开来,整个树冠都倒扑在水中,已被浸染得黑黝黝的,上面还沾着很多螺丝和一些不知名的水藻,一些小鱼小虾在其间不停穿梭,而粗长的巨大树干上,到处都长满着一蔟蔟绿茵茵的藓苔,皲裂部位,竟萌发着一丝稚嫩的新芽,微风之中,婀娜地在摇曳着它们弱小的身姿,而残留在岸上的那段根部,残片如花,其中一条,就犹如一柄削尖的长矛,直刺天穹。看到此,他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发现这尖长的断躯,边边上还有点锋利。
没多久,旭日从东方慢慢升起,大地万物渐渐沐浴在一片霞光之中,门廊的西侧,那块镶嵌在墙体上的长条汉白玉碑石,在朝阳的映照下,不时闪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谢可名走到碑石前,内心显得格外的虔诚和庄重。他默默地端详着乾隆爷亲笔书写的赐宴御诗,须臾之后,便轻声吟读了起来:
“皇祖图书集大成,区分五百廿函盛,
空前绝后菁华焕, 内圣外王模楷呈,
秀粹江山称此地, 文宗今古贮层薨,
略观大意那知要,知要仍唯在力行。”
他一念罢,就又转身走到门廊的另一侧,接着念下半截:
“庚子南巡阁已成,香楠为架列函盛,
钞胥聊待数年阅,数典应看四库呈,
书借一瓻宁酒器,册藏二酉富芸薨,
惠嘉南国崇文地,尚勖尊闻知所行。”
刚一念完,他的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天大的疑问,并自我犯起傻来:
“庚子南巡阁已成?哎?这文宗阁到底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啊?到底是在庚子年,还是在这年之前啊?呵呵。。。乾隆爷在这首御诗中,好像没说清楚这阁到底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哦?”
于是乎,他开始搜肠刮肚,努力地想去回忆自己以前曾看过的文献典籍,但经过一番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后,还是不得其解。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了这文宗阁后面有一座的碑亭,便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中自我揶揄道:
“呵呵。。。真是笨死了!那碑亭里的石刻上,不是有一篇文宗阁记嘛?一看不就清楚了吗?还站在这里死想”。想到此,他又抬头看了看大门,见里面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就沿着外面的围墙边,快步向阁的后面走去。
晨曦中,碑亭象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一样,静静地矗立在藏书楼后面的江岸边。飞檐盔顶,黄澄澄的琉璃瓦正放出熠熠之光芒。两侧的亭柱上,悬挂着一副蓝底金字对联,左联为“古籍虽陈犹在目“,右联是”春风相遇不知年”。
走进亭子,迎面是一块高大巍峨的厚重石碑,上面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蓝色大字—“书海“。谢可名怀着无比敬仰的心情,端详了一下,又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书海”两字,感到浑厚有力,字字胜如千金。
想起刚才的疑问,他快步转到了石碑的后面,发现上面确实镌刻着一篇《文宗阁记》,密密麻麻,洋洋洒洒,多达千余字,那蝇头小楷,端庄清秀,于是禁不止认真阅读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前面有“吱嘎”的开门声,便绕过头去瞧,却发现杜校理正站在藏书楼的后门口,向他招手呼喊,于是只好怏怏作罢,并快步跑了过去。
两个走进后门,穿过厅堂,拐进右侧的房间,然后蹬步上楼,来到了二楼。
谢可名这是第一次登临藏书楼的楼上,所以显得有点好奇和兴奋,左顾右瞧,见头顶上的阁顶及横梁上,青、绿二色的水锦纹和水云带,分外清晰高雅,心里不禁感叹到:“真是皇家的藏书楼啊,就连屋顶都装饰的如此精美讲究”。
这时,站在一旁的杜校理朗朗说到:“可名,本人今日是奉主阁事大人之命,带你来熟悉一下这楼上的库房的”
未等谢可名反映过来,他便用手向两边的楼道指了指,介绍到:“这二楼一共有四间,这居中的三间,里面共置放着一百零三个书架,二十六口书橱,其中大橱十口,中橱二口,小橱二口,靠西的一间里面,有中橱十二口。那边最东的一间,主要是因靠近外墙,怕受潮气,所以并未贮书,只放了一些废弃的书籍和杂物”,说完后,就领着谢可言走到楼道的中间,掏出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门。
谢可名跟在他后面,刚跨进门,就顿时感到迎面有一股浓浓的书香味直扑其鼻,其中还杂着一些浓烈的樟木丸味和霉味。屋子里,光线幽暗,乍一进入,眼睛还一时无法适应。
杜校理快步穿过一排排书架,将里面的窗户一一打开。顿时,房间里明亮了起来。
这时,谢可名才真正看清楚:库房里很宽敞,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书架上,更是琳琅满目,到处都摆满着各种文献典籍和函盒。他小心翼翼跟在杜校理后面,一边用心地听着他介绍,一边用手触摸那架上的书籍,却发现书架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有些书架之间,还结着一圈圈蜘蛛网。
没多久,两人穿过了一排书架,又往里走了几步,里面豁然宽敞了起来。只见五个高大厚实的棕褐色书橱,正静静地矗立在墙边。每只书橱,皆是用上等的檀木做成,上面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光亮照人,并且只只门上,都有一把铜锁。
谢可名见眼前的这五只书橱门板上,从左到右依次分别贴着黄色、青色、赤色、月白色和灰黑色的标签,并与外面那些书架上的标签迥然不同,心中顿时一喜,便连忙问道:
“校理大人,这些书橱里面,是不是珍藏着乾隆帝编撰的《四库全书》啊?”
杜校理诧异地看了看他,说到:“哎?你是如何知晓的?”
“只是在下妄加揣测而已”
“哈哈,看来无须我再作介绍了?!”
“不敢,不敢,校理大人,您恕在下狂言。”
“呵呵,你刚才所言非虚,里面确实藏的是《四库全书》。当年,乾隆爷考虑到这《四库全书》囊括四部,卷帙繁富,为便于识别和检阅,所以饬令将经史子集四部,按照春夏秋冬四色来各自装潢,即‘经部’用青色绢,‘史部’用赤色绢,‘子部’用月白色绢,‘集部’用灰黑色绢,而四库全书总目,由于此系全书纲领,不方便仍然分四色来装潢,故用黄绢色以作区别。我们阁中为了方便查阅,所以也在这书橱外面,贴上了相应的颜色标签。”
谢可名用羡慕地摸了摸书橱,又将头贴近橱门缝向里面瞧,见什么也看不到,便冒然地说到:“校理大人,不知这书橱能不能打开?如有可能,在下想大饱一下眼福。”
“哎哟,这个嘛,本人恐怕我就无能为力了”。他见谢可名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怕他产生误解,便连忙解释到:
“非我不许,而是这些《四库全书》,还有那边的《钦定古今图书集成》,自入库以来,极少为外人所阅。因为按照本阁的规章条例和朝廷颁下的训令,未经主阁事大人亲自恩准,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打开,否则,将追责严惩。”
杜校理见他依然是一脸的狐疑,便又说到:“真的,我绝非恐吓于你。你只要听了这么一件事,就会相信这文宗阁的规矩有多么厉害。就在乾隆年间,我们阁内有一名四品的馆员,在一次晒书时,就因为好奇,所以趁搬书出来曝晒之际,就偷偷翻了翻,却没想到,撕破了其中一页纸,结果,你知道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结果,引起了皇上的一片震怒,最后,这个人被杖罚并充军了。从此以后,这天下七间藏书阁,都制定了严规戒律,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开阅。”
“啊!竟然会如此严厉。呵呵呵。。。校理大人,请您。。。请您原谅在下刚才的冒失”
“言过了,言过了”
两人在书库中走马看花地看了一会儿,就转到了门口,杜校理看了看里面,见窗户已关闭,便转身走了出来,准备去锁门,就在这时,谢可名却忽然说到:
“校理大人,据在下所知。乾隆爷当年不是业已有旨,允许各省士子到阁中来借阅这些皇家典籍的吗?可如今阁中却为何要如此森规严律地加以限阅呢?如此一来,不是有违了先皇的遗命了吗?”
“ 非也。你所说的,可是陈年旧事了。事实上,这《四库全书》自编撰完成后,还未誊写分发到我们这七大阁,朝廷就已制定了各项章程,只限由大学士、协办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内务府大臣、科甲出身之内阁学士以及三品以上的地方官员方可阅览,即便如此,阅读之时也不得携带出阁。虽然嘉庆帝时,曾有过松动,允许天下士子可以入阁拜读,但仍须主阁事大人或两淮盐运史大人的批准方可”
“哦?原来是这样的。”,谢可名刚说完,就又心尤不甘地问了一句:“难道这些规定,对阁员也同样是如此?”
“呵呵。。。有所不同,有所不同,只是事前也须得到领阁事大人的恩准”。
杜校理见他站在那里,有点依依不舍,于是微微地笑一笑,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你就不要站在这里想入非非了,相信很快你会有机会看到,这四库全书的庐山真面目的。”
“真的?”
“阁里今年要办晒书节,到时候,你不就能看到了嘛?!走吧!”
两人刚下到楼下,就见有人在喊:“谢可名,主阁事大人有事找你,叫你赶快去一下罗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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