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日暮时分,金乌西坠,夕阳投射着落尽秋叶的枯枝,在青石板路上拉下越来越长的影子,天边的红霞渐渐散去,夜色无声吞没大地。

驿站里,白衣少女亭亭而立,琥珀色的眼瞳正望着驿路尽头,与驿站里的其他人仿若两个世界。

马蹄声入耳,让本就嘈杂的驿站刹那沸反盈天。看着愈来愈近的马车,苏柳止不住地扬起一抹笑容,她的爹爹苏长宗入京授职,官升七品,倒也算衣锦还乡。

苏柳身边站着的是一位身着紫衣的妇人,脸上虽有些许皱纹,却仍风韵犹存,站在人群中,神气地不得了。她瞟了苏柳一眼,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大喝一声:“苏柠苏桦苏檐,你们爹爹要回来了,不知道上前来迎接吗!”

后面的苏柠闻言跑上前来,苏柳往旁边让出一步,没让她撞上。

不一会儿,苏柳前面齐刷刷站了四个人。

苏柳无语,随便吧,还好裙子没被他们踩脏。前面是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后面是唾沫横飞的远近亲戚,她有些后悔来了。

马车停下,车里走下来一个颇为舟车劳顿的男人,眉宇间有些许风霜,而更多的是骄傲。他看着满驿站来迎接他的人们,不由笑了出来,带着笑意的眼睛在人群里来回扫视,像是在找什么人。

祝鹛看他这幅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便看见苏柳绕开人群慢慢走来,少女肤若凝脂,步步生莲,一副落落大方的大家气度,她对着苏长宗微微屈膝行礼,道:“父亲万安。”

苏长宗爽朗的笑声传来,轻轻拍了拍苏柳的脑袋,慈祥道:“阿柳真是长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他笑,苏柳也笑,“父亲看起来也沉稳了不少。”

“爹爹这次回来,还要送你份礼物呢。”

“是什么?”

“到时候便知道了。”

祝鹛手里的帕子差点就要被捏烂了。

在回苏府的路上,苏柳与苏长宗同乘一辆马车,车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或清脆如风铃,或舒朗如洪钟。那时,苏柳觉得苏长宗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苏柳的生母齐娴在她四岁时便撒手人寰了,只留下苏柳一个孩子,没多久,苏长宗便扶正了妾室祝鹛为续弦,祝鹛向来不喜苏柳,苏长宗又常年在外,一来二去,苏柳便成了没人管的野丫头,弟弟妹妹们时不时说她有娘生没娘养,她以前会生气,但久而久之便懒得管了,院子里的嬷嬷有时在她房里偷偷东西,她把先母的遗物锁好,剩下的便不甚在意,没人教她规矩与礼仪,她便观察着苏府来来往往的人,渐渐摸清了门道,府里没人陪她玩,她就在先母的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天。

苏柳知道这府里几乎没人把自己当回事,她仍旧能吃穿用度处处不受委屈,是因为苏长宗,是他不加掩饰的偏爱让她在这波云诡谲的府邸里有一方安宁可容身。

她很敬爱苏长宗。

看到苏柳如今的模样,苏长宗很满意,他终于把女儿养成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能让他攀上金龟婿的模样。

苏柳背靠齐家,是世代供应药材的皇商,又是苏家的嫡长女,论身份,算是府中女眷里最为高贵的,论样貌,在青州民间也算小有名气,是高嫁的不二人选,为了养出这个女儿,他可废了不少力气,到今日也算成功了,此次入京,拿到的不只是官职,还有一纸婚书,他苦心经营十二年,终于等来了这一步登天的机会。

苏府,画眉院

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娇娇地瞪着苏长宗,似乎是在等他一个解释。

“鹛儿,你这是做什么?”

祝鹛红唇一撇便开始控诉:“你这般冷落柠儿桦儿他们,就偏疼苏柳一个,你让我们的孩子们怎么想?”双眸噙泪,我见犹怜。

一个被精心保护着的小包裹被放在案上,苏长宗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它拆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封金灿灿的婚书,一看便知道来自权贵之家。

“鹛儿,这是我给苏柳寻的亲事。”

“这般好的的亲事你竟给苏柳那小蹄子,苏柠就不是你女儿吗!”祝鹛怒喝道。

“夫人莫急,这郑将军家的二公子素来暴戾,名声不好,没有高门贵女愿意嫁,如今都27了仍未婚配,可此人我见了,分明温和有礼,便与郑将军商量了结亲之事。郑将军答应的爽快,这亲事就这般定下来了。这么一来,我们便与郑家成了亲家啊,到时郑大将军一句话,够我在官场上混迹十年呐,莫说是柠儿的婚事,就是檐儿与桦儿的科举,那都不在话下。”屋里顿时笑作一团,喜气洋溢到屋外。

“可若是让柠儿嫁这公子,岂非更好?”祝鹛仍是不解。

苏长宗握着祝鹛的手,语重心长道:“郑二公子是否真的暴戾暂且不提,阿柠过惯了娇宠的日子,若是这般高嫁,深宅大院,举步维艰呐。我让你平日多多为难阿柳,就是要让她懂得这些机关算尽,阿柳没有负我所望。”垂下的眼眸里,装着对二女儿的深深忧思和几分计谋得逞的自得。

结亲?郑家?官场?

苏柳愣在窗边,一时有些恍惚,她的手里,是苏长宗遗落在马车里的红木山水折扇,那是京城的达官显贵爱把玩的风雅之物,她本想还给她敬重的父亲,顺便问问那份礼物到底是什么。

可是现在她好像知道答案了。

本就白皙的脸蛋已是犹如纸色,琥珀色的眼眸映出一片空白。

苏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柳絮院的,有丫鬟在不远处对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议论纷纷,她也听不出她们在说些什么,不重要了,就这样吧。

如果连唯一爱她的父亲都只是把她当做升迁的棋子,那这个家,好像真的与她再无干系了,就像一个前来借宿又即将要离开的旅人。

十二年积攒的情绪喷薄而出,顷刻如大浪决堤。苍白脸颊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努力压低却又不绝于耳的哭声回荡在几乎空无一人的琼珠院。

好也罢坏也罢,苏柳知道自己迟早是要找个人嫁了然后被困在深宅大院里一辈子的,可是,她忽然很想搞砸这一切。

他们可以欺她侮她利用她,那她偏不让他们得逞,她要闯出苏家,去往京城,她要亲自把这十余年来的阴谋撕毁,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死。

红肿的眼睛太过显眼,她戴上长帷帽,熟练地搬出藏在墙角的梯子,爬出白色高墙,顺着墙外的树枝一路往下爬。最后从最矮的树杈上跃下,跃进无人经过的小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随后,熟门熟路地踏上了去宋染月家的巷道。苏家的管家向来爱为难她,她懒得出门时和他胡搅蛮缠,便找到了这么个隐蔽的出府方式。下个月是她的生辰,可惜她要走了,得告诉这个挚友一声,再说一声抱歉。

宋染月的闺房里珠光宝气,她自己也是光彩照人,看着好友帷帽下红肿的双眼,她心上一紧。

“你这是怎么了?”宋染月皱起眉头,眼底惊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的苏柳。

苏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把一切娓娓道来。

话音落,两人沉默良久。

随后,宋染月愤然去翻柜子。

“你去做什么?”

“等着,给你拿钱。”

“不必了,我不缺钱。”

“我可不管你缺不缺,你若是不收,你离开多少日,我便要有多少日吃不下睡不着。”

苏柳不再说了,窗外繁星漫天,光华璀璨,至少,她还有挚友,也不算无处可归。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宋染月的打点下,苏柳拿到了化名后的通关文牒,在第二日夜里趁苏长宗留宿画眉院时偷了被藏起的婚书·,背上些许轻便的衣裳和钱财,在凌晨混入了宋家去往京城的车队。

月落横参,在天地明暗交叠的

第三日,苏家人发现苏柳失踪了,苏长宗派人把青州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苏柳的踪影,琼珠院里,齐娴的遗物被安放地很好,金银细软却一点不剩,很明显,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出逃。心急如焚之际,苏长宗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他火急火燎地去柜子里翻找那封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婚书,空荡荡的柜子让他心头一滞。

莫非她要退婚?

下人们回忆说,老爷回来那天,大小姐忽然失魂落魄,还有人在琼珠院附近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好像,那天晚上都没有人见到大小姐。

是了,保险起见他只说过·一次有关婚约的话,就是那一次,被苏柳知道了。

“追!往京城方向,务必把小姐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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