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立贤来到雷家嘴,兴奋地说:“今日我们六队栽到吃饭就关秧门了,在全大队里来说不算最晚,二队、八队还有两天才能关秧门。”雷光道说:“我这一担秧挑了去,雷家嘴就能全部栽掉。”陆立贤招呼道:“光道,你吃支烟。”雷光道接过烟点上火,说:“立贤呀,听说下午大队开社员会,开的什么会啊?”“唉,批斗戴金章,他坏了我们大队弄氨水的事。这家伙嘴嫌,自己历史上又有污点,你就安稳点,可他就是喜欢出风头。本来殷马小怪我们大队没送礼给他厂的厂长,弄到氨水不能说是他帮忙的。杜长锁带队装氨水时,跟浒东人说话,被人家厂里的一个职工听到了,这个厂里的职工一检举,结果殷马小很快受到处分。”
雷光道不解地问:“这又碍到戴金章呢?”“钱元顺他要找替死鬼呗。杜长锁是公社里史科长的人,马上倒要上公社轮窑当副厂长,钱元顺跑去说他么?我听人说,钱元顺批斗戴金章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戴金章经常说钱家两个小伙忽坯料,二小最忽,老想陆静芝做他婆娘。”陆立贤大悟似地说:“怪不到的,人家最要紧的私事,怎么能让戴金章他这个黄屁股四处乱说呢?”
妇女们听说下午开会,栽秧栽得更快。十点半,雷家嘴的田全部栽好了。陆静芝走到龙沟洗好了腿脚,穿上塑料拖鞋,随嘴说道:“人家说戴金章戴金章,上桌吃起饭来四处望,一发觉不妙就泡汤。今儿挨批斗,恐怕他说话做事不曾望,额头低见了鬼,碰到南墙角。”“他呀,本来在八队喂猪食,蛮好的,他也要到上海跑采购,怎不想想他自己的屁股上的屎还不曾揩得掉呢。”曹粉桂笑哈哈地说。
陈春兰甩了甩短发,再抹了脸,“管他的,下午我又能偷空睡点觉了。开会不怕长,只要靠了墙。这个栽秧场累死我了。”周士玉抓住自己一支辫子摩摸说:“可不是么,我晚上上铺睡觉,连衣裳都不愿意脱。静芝呀,你晚上怎有那么大的精神,考究还跑到汤堡玩呢?”陆静芝把辫子撂到背后,说道:“心情不舒畅,蹲在家里最不舒服,就跑出来透透气、散散心呗。”
“静芝,你这么说话就骗不了人,哪个不晓得你会会你心上的那个人,哪怕跑上一夜你也不喊个累呗!”曹粉桂做了个鬼脸说。陆静芝举起一只手说:“粉桂呀,你别要造谣,当心我撕碎了你的嘴。”曹粉桂连忙溜了开去,招架道:“不得了,不得了,士玉姐姐,静芝她要打我这个妹子。”周士玉抓住陆静芝的膀子说:“粉桂喊我姐姐,你喊我什么?”“姐姐。”“好,姐姐劝你要大容小,粉桂妹子说得不好,我们也会说她的。你对她不能这么狠。”陆静芝笑道:“好好,并不是妹子我性情急躁,我们大队有好多人老要在我的婚姻上做文章。我家大大劝了我五六次,五六次都被我顶了回去;我家姑妈两次特地上门做说客,真个叫人头疼死了。……好了,我们回去吃饭。”
栽秧栽到头的十几个人走上田岸,一字形往庄走去。王丽琴喊道:“静芝呀,我听人说,大队干部想你做妇联主任,你怎不肯做呢?”“人家有条件,才肯让我做呢。”陆静芝低声说道。“唉,做干部归做干部,别要谈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婶妈,你这就不晓得了,虾桶子张在那里,等你钻进去,得够进去就别想钻得出来。”王丽琴笑道:“这你想多了,你先把妇联主任做起来,到时候人家想给你做媒,还不完全在于你自己呗。”“不,我何必要费周折呢。”陆静芝固执地说。
王丽琴开导她,“我事前梳的妈妈鬏,人人说我漂亮,罗社长三次劝我把鬏儿剪掉,最后我剪掉了。你爸爸妈妈望梅止渴,让你上了高中,可不希望你成天跟我们这些养儿妇女一起下田做活计的。你应该把个干部做起来。”陆静芝吱了吱嘴,说:“要有人喊我当的,我才好当啊。”“静芝呀,我不是说你,机会难得,千万不能错过。至于你个人谈对象结婚,那慢点倒没什么,只要你把主意拿定了就好。”
下午,戴金章被喊站到台子上,杜长锁拿起写着“坏分子戴金章”的牌子往他颈项里一挂,名字上分明打了个鲜红的八叉子。戴金章像一个当场被人逮住的贼子,耷拉着脑袋,任人大加挞伐了。钱元顺作了简短的讲话:“戴金章是一个没有改造好的四类分子,打着为大队弄氨水的旗号,出去跑采购。我们大队秋后急需要大量肥料,他弄得好的,竟然把我们大队弄肥料的头路给掐断了,直接破坏我们翟周大队的农业生产,这是阶级斗争在我们翟周大队明显的反应。今天我们召开全体社员大会,狠狠批判他这个没有改造好的坏家伙!……下边由庞元昌同志发言。”
庞元昌拿起别人事先给他准备好的稿子念了起来,最后他随嘴说了个顺口溜:“戴金章啊,戴金章,平时上桌四处望,发觉不妙就泡汤。小队里的猪子他不养,要在大队里做个梦采购长。不着忙,不着慌,到处充来到处讲,竟然充到屎茅缸,以后死了没人望哟,没人望。”
束玉茹、钱俊荣先后作了批判发言,最后是黄振林作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发言,他上纲上线,将戴金章说成了魔鬼,是凶恶的阶级敌人,借给大队跑采购为名,以售其奸。他捞了很多的外快,肥了他个人的腰包,同时又达到他破坏农业生产的罪恶目的。黄振林讲到激动的时候,拍桌板凳,俨然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最后他正告戴金章今后要夹紧尾巴好好做人,规规矩矩接受劳动改造,不准乱说乱动。
钱元顺勒令戴金章站到庄中桥口示众。戴金章被杜长锁推了出去。钱元顺随后布置几项农业生产工作,之后就宣布散会。往南走的社员经过桥口,望着那挂着牌子的戴金章,活像欣赏一件战利品似的。知道内情的人怪戴金章多嘴多舌,自讨苦吃。
黄振林截住五队女社员樊小银,“你停一下,跟我到大队部来。”梳鬏的樊小银活像一个猥琐的地主婆子,弯着腰跟他进了大队部。黄振林往办公桌跟前的太师椅上一坐,像审犯人似的口吻说道:“樊小银,你有没有说钱支书的二儿子钱俊荣是高衙内,还说他赌吃嫖摇,偷吃扒拿。今天我要你拿出证据来!”樊小银慌了,急急巴巴地说:“我、我不、不曾说。”“你还赖的!在张义潮墙顶头,你不是对大山、云海一些人说的吗?……告诉你,我们随时随地都能把你男人陆世庆从农机厂弄回来,把他的工作下掉,说不定还送他上监牢!”
樊小银吓得哭了,接连打了自己的几个嘴巴,说道:“我这个嘴巴会咸夹的,值得攉。”黄振林冷笑了一声,说道:“现在你晓得错了,我们也就不再追究你啦,但你今后够再瞎说呢?”樊小银说:“黄会计呀,我小银今后再也不咸夹了。如若再咸夹,听随你们怎么处理我。”“你不仅不说,还要望住你身边的其他人,一旦发现其他人瞎说,你要在第一时间里告诉我们。如果你做得得力的话,我们叫农机厂李大秋厂长任你家男人陆世庆做车间生产组长。”黄振林不失时机地点拨眼前这个乱了分寸的妇女。
樊小银从大队部出来,走到桥口,杜长锁看到她脸上有泪痕,当即晓得怎么回事,喊道:“戴金章,走呀,你们这些人今后说话要想想再说,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要乱说,要放在肚子里烂掉,否则,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樊小银听了,不寒而栗,带着哭腔支吾道“是的呀”,随即低下了头,手触到头发一抓,鬏儿便散落开来,掉落发卡也不晓得,头发遮住了她的半个脸,跌跌跄跄地往庄南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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