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未见的妹妹

灰蒙蒙的窗外不停歇的会飞进来一些鸽子,站在烛台上看着焰光,或驻足在窗台边反复横跳着,不过最多的还是整齐落在金属管上面的,也不吵人,安静的用爪子挠着翅膀,东看西看。

教堂的人养的这群鸽子,或是照料的好,个个肥硕丰腴,大厅桌上的花瓣被它们衔得到处都是……只有偶尔一两只不识趣的停在我面前灵柩上,我才有心思去赶走他们。

哥哥躺在里面,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八岁……

他叫林彦东,大我五岁,前几天因为与人发生争执被对方用刀在肚子上捅了一下,后面因失血过多而离世。事情发生在午夜,整个案发现场就只有一个目击者,是个没带老花眼镜的老太太,线索石沉大海直到现在也没有嫌疑人的消息……

我这两天过得浑浑噩噩,整个人萎靡不振…可更多的是没弄明白降临在我身边这仿若晴空霹雳般的毁灭性灾难……可沉重的事实终将逃避着蜷缩在阴暗角落的我拉起来,拎着我的脖子抵在冰冷的墙面上,使我直面它。

今天早上吃完早饭,发现厨房里杯盘狼藉混乱不堪,不由分说的我却被这一幕带入了沉思里……

记得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哥哥总会和我争辩吃完饭谁来洗碗这件事,可是他总有办法投机取巧的躲过去,充分利用了那聪明的脑瓜耍各种小手段,比方说他有什么考试、约了朋友去哪、突然之间有什么急事之类的,这种鬼话妈妈也相信他,我觉得我是弟弟,他本就应该让着我的,对此我一直很反感且厌恶他。

有次他借着去图书馆还书的理由再次把洗碗的责任抛给我了,本来这没啥的,我都习以如常了。可那次情况不一样,那天家里来了好多外地亲人,吃完饭后我看着那些并不熟悉的表弟表妹在客厅里情绪高涨的看着热播电视剧而妈妈却要我去收拾饭后的烂摊子。看着我哥当时走出屋子特意做给我看的那嘚瑟背影我气不打一处来,当时真的想把易拉罐朝着他扔过去。

瓜子壳、零食包装袋、餐巾纸、外加数不清的碗筷……妈妈那天忙着重要的事情挪不开手说等哥哥回来了让他同我一起做。收拾了一个小时都还差一大堆碗筷没洗,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回来,我几乎快气昏头了!就在洗碗的过程中理智一时间不受情绪控制我拿起餐具就使劲的砸向了缸里……

意外发生了,杯子的碎屑好巧不巧的扎进了我眼睛里。

这不是一件小事,严重到要去立刻去医院。一路上我疼的嗷嗷叫唤,眼角溢出血来,我还不忘嚷嚷着说为什么老是让我洗碗,不让哥哥做,为什么他总是欺负我?!

林彦东一句话未说,恐惧凝聚在他的脸上。

辗转各地看了几年眼睛才开始好转,最初那几个月右眼看东西都是模糊的。于是乎我不用再做家务了……每次吃完饭他第一个默不作声的把碗给洗了,或是说将大部分家务都承包了……

他变得很照顾我,即便他从未提及我眼睛的事情。

今早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洗碗,我又接过了这份久违了的工作,因为哥哥不在了…我第一次强烈意识到了他离开了这里,从这个家彻底离开了……

窗外黯淡的天色真适合我现在的心情,或许来一场能把我淹没的暴风雨更好。

任谁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摊上那种事情!他博士学位,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平时给外人的感觉很亲和,戴着副文艺眼镜外表斯斯文文的怎么也不会和那些街头混混沦为一谈。警察这几天都在调查这件事情,一直没什么进展……

墙上的钟声将我从沉寂中唤醒,我该出发了。

之前爸爸电话嘱咐我,说是叫我去接应一下妹妹,他和妈妈在警局里…为了哥哥的事情这几天他俩几乎住在那个地方了……

妹妹叫林梦梦,也叫成瑾言,她在我家算是很特殊的存在。

首先,梦梦和我们一家并没有血缘关系,她有着悲惨的身世,两岁左右的时候因为父母车祸双双离世,兜兜转转送去了孤儿院。爸妈本来就想要个女儿,在种种原因下他们琢磨着打算领养个孩子。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当初去孤儿院和她的初次见面……

梦梦是个很可爱同时又是个安静异常的女孩子,身影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吃完饭就坐在隐蔽的角落里听些轻音乐,从不和其他小朋友嬉戏打闹,院长说她来孤儿院一直都这个样。

用美如冠玉形容她真不为过,打量着她会发现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丝瑕疵,玲珑剔透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产物。我明明啥也不懂,可看见她的那一刻就失神了,眼神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着。

爸妈观察了她很长时间,后面每次去都在对她做功课。他们发现梦梦面对他人时不苟言笑,眼神都像是空洞般的毫无感情,给人感觉既冷冷的又呆呆的。但也不是没有家庭愿意接纳她,毕竟单是她那么出众的样貌就足以令人过目难忘流连忘返。

院长告诉过我们梦梦是非常排斥被领养的,目前而言就没有哪个家庭能如愿以偿。她会以绝食、自闭这种极端的手段来抗议。无奈之下院长将梦梦安排到了三楼一处不显眼的屋子,心想若是她愿意一直待在孤儿院的话便一直抚育她罢。毕竟梦梦除了性格方面有些特别之外可完全谈不上招人讨厌,反而是个不会惹麻烦安分得让人无法拒绝的存在。

——转折来了。

不是我要往脸上贴金,可要说到为什么最后梦梦会归入我家很大程度上和我也有关系。

那天来到孤儿院后,爸妈他们跟着院长在一二楼来回走动,观察着游玩作乐的孩子们,这并不是个轻松简单的事情,时间稍久我就失去了耐心开始在里头瞎逛。

不经意间我来到了三楼发现人已经少了很多,特别是与一二楼孩子们喧闹的声音相比更是安静不少。恍惚间我被一阵旋律吸引,当时只觉得很轻灵也很悦耳。往后的多年里我总能忆起那天回荡在走廊里的那阵音乐,深刻得犹如烙印在了脑子里。循着声我来到了一间教堂般空旷的大房间,狭长的拱形梁柱高高顶起一排排朝内延伸,两侧的窗户上密布着一扇扇彩色玻璃,在阳光映射下厅内展现出五彩斑斓绚丽的色彩。在这绝美引人迷离的辉光中我发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抱着个音乐盒坐在飘窗台阶上,安然的看着窗外被风抚动的叶子。

已经记不起来是什么原因让她注意到我了,很恼火的我忘了当时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只记得她看见我的时候做了一个动作,就像是不经意间一样她对着我伸出了手,颤颤巍巍的,就像是想抓住什么一样,随后在我慌慌张张的打招呼之下她方才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我爸妈她们来找我同时发现梦梦的过程了。毫无例外的他俩也相中了她,就算是在听了院长讲述了曾经的那些经历他俩仍然愿意做下尝试。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梦梦并没有像院长说的那样抵触,前后不到短短一个多月她就在孤儿院院长复杂和些许闷闷不乐的心理状况下做完了成为我家一员的各种手续。

我当时和林彦东高兴坏了,乐此不疲地和装修师傅花了一个多星期帮她打造一个精致可爱的房间,准备以后像呵护一朵花一样的照顾她。

小梦梦生得那般乖巧又漂亮,穿着一套轻纱白裙随便往哪一坐都感觉是一幅画中的小仙女,妈妈都不禁感叹气质和年龄果然没有关系。

不过也有令我们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她性格孤僻到了一种极致,特别是刚来我家那一段时间家人都很不自在,她不说话,餐桌上,客厅里她都闭口不言,甚至是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会去摆弄。而她的这种情况一直没有得到改善,已经不止一次的有人询问我们她是不是天生的聋哑人士。

她从来不用做家务,我和哥哥两人对此从来没有过怨言。她永远只会待在她的房间里面,我甚至怀疑她连家里的书房或者衣帽间都不知道在哪。印象里她时时刻刻都在安静的听着歌……她对这种东西相当执着。

她刚来我家的时候才六岁,我比她大上一岁,作为家里最小的,梦梦受到了最大程度的偏爱。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她是个很特别的人,还对她挺有兴趣的,但是她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模样使我渐渐麻木了那颗燥热的心。反观林彦东对她一直都挺好,各种细心照料看得我都反感,可是梦梦依然那样冷漠,这让我觉得哥哥对她好也真是他单方面不求回报的作为。

我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没几个月就彻底失去了想去逗她的那个闲心。每次出门去玩的时候她在自己的房间,等我回来了她还是待在自个房间。

可是她在我家里只住了六年,为什么呢?

当时孤儿院院长带着一对陌生的中年男女到了我家,经过一番谈论后得知,原来他们是梦梦的什么表姑,一直居住在国外,和梦梦的父母并没有密切联系,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梦梦她有这么个远房亲戚。

好像是平时也没什么消息来往他们是最近才得知梦梦父母去世的事情,经过孤儿院辗转才到我家这里的。

我突然下意识的察觉他们是来干嘛的,他们要带走她!事实果然如我所料,他们打算把梦梦接去国外抚养,而且还愿意补贴我们一家抚养梦梦这五年来的一笔钱。爸妈一开始不愿意,后来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梦梦还是跟着那两人走了。

再怎么说我们在同一屋檐下度过了五六年的光阴,哪怕我不愿承认也是有感情的,不想她离开这个家。哪怕平时没有交集,但也习惯了她待在家中某个角落、某个房间,而不是在她走后囤积了各种用不着的杂物。

后来我听爸爸说他们之所以妥协是因为梦梦当时点头了……

她的表姑父好像很富裕,在他们接走梦梦的那一天“悄悄”往我家里塞了一大笔钱,爸妈是不打算要的,但是后来联系不上那两人了,他们径直去国外了,杳无音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笔钱真不开玩笑,它甚至让我一家人过上了还算宽裕的生活,我不清楚究竟有多少,这不是我们该懂的事情。只知道不久后家里添置了新的家具和车辆,还在门口修了个花园,不知不觉间我吃零食也比以前勤快多了……

让我意外的是梦梦走后她这个冷淡的女孩子还是会往这边寄信,不过一年最多三两次,至少一年会寄一次这样子。

虽然在高科技突飞猛进的信息时代写信什么的古板了点,但我爸妈她们依旧很高兴。不过她的信中每次都是在询问我们一家身体方面与经济方面的问题,像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一样让我们不用担心她,而爸妈的回信也多是问她开不开心,过得怎么样有时间回来看看之类的。

但她自从离开这个家之后整整六年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次。

我甚至还觉得她的存在已经可有可无了。这一次听到她要来,我无动于衷,哥哥意外离世这件事影响着家里每一个人,像是天都塌了,其余的事又有什么所谓呢…

很快妈妈发来了一条消息,上面是她也就是林梦梦的行程单。她的飞机大概就快到了,我看了看手表,坐车到机场也应该差不多了。

路上的车堵的心烦,却不是怕迟了,我不在乎让她多在机场滞留一会儿,只是嫌周遭鸣笛与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杵着,心里浮躁着,讨厌人声、讨厌热闹。总算是墨迹到了机场,我看了时间,还差几分钟,快了。

没一会儿,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开始攒动,正值节假日人满为患,可我一眼看中了一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女孩子,身上仿佛有聚焦灯似的很多人都注视着她。

我脑海中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当初在孤儿院看见她的第一面,甚至记起了某本书里的一段话:我曾目睹那折断了双翼,离开了天国……遗留于人间的天使。

她黑长直的头发两侧别着一对翅膀模样的水晶发饰,穿着一件精致漂亮的浅蓝色连衣裙,由一层又一层的轻纱编织出一些优美的裙缎,像是点缀花蕊周边的那些花瓣。

在人流如潮的人群里她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踏空而来一般。

是啊,梦梦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

小时候,家里来客人或者朋友来家里玩只要看见她几乎都会过目难忘。我很难用粗糙的言语确切描绘她的容貌,我只会觉得,她的身形娇小玲珑恰到好处,五官更是珠圆玉润像颗宝玉难以挑剔…她有种与生俱来像是不食烟火忧郁的气质,总能呈现出令人沦陷的美感。

以前一听别人提起我有个仙女妹妹总会很自豪,暗自窃喜。可现在看着她,我却只能装作微笑着心里已经泛滥不起一丝其他想法。

“这里。”我对着她招了招手。

她驻足看了我几秒迷茫的眼神像是从记忆里搜寻我的模样,事后才朝着我走来。她拉着行李箱默不作声凑到了我的身旁,随后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语未发,周遭行人的目光大多都注视着我们这里。

“这么多年了你好像没变呢……”算是招呼一句,我领着她走了出去。

归途的车上我们没说一句话,从后视镜我看见她神色忧郁的盯着窗外看,眼眶红红的,情绪很低落。

下车后我第一时间带她去灵堂看哥哥,我在室外的椅子上默默地坐着。

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她出来了,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泪痕都那么明显…她蹲在地上噙着嘴目光悲拗得像是能把悲伤挤出汁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抬起头看着我,满脸痛苦的挣扎着才艰难的说出话来。

“过程我现在也不知道,警察在查,应该是一群社会上的混混。”我说道。

“对不起…”

她突然整个人蜷缩着抽泣起来,“我应该、我…对不起……”

看着她语无伦次悲痛欲绝的样子我也做不到去安慰她。我只是叹了口气,看着这片黯淡无光的天空。是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能发生这种事啊…

“东东哥走得痛苦吗?”她低着头,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会有一点,是刀伤。”

她长久蹲在地上哽咽、抽泣,我们彼此陷入了沉默,一时间谁都无力打破这僵局,唯独能感受到的是萧瑟空气中夹杂着痛苦的那份悲凉。

“我先带你回家一趟,放一下行李。”我终于开口,起身拉过了她的行李箱。

梦梦没再说过一句话,一路上也只是落寞的跟在我的身后,萦绕耳畔的只有沉萦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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