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绝大部分人的婚姻都不合适。

除夕一过,时间就飞速流逝着。

比起正月,肖玉棠更喜欢腊月。

在农村,腊月代表相聚,正月代表离别。

正月初四初五就有人急着出门上班,紧接着石盘镇的中青年就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失,元宵过后,学生开学,只留下两个最大的群体——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

大二这学期,肖玉棠找了一个辅导机构的助教兼职,工资不高,事情很多。

辅导机构将大学生的工资压得极低,因为大学的里最不缺的就是兼职老师。

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师资问题,而这些人都是从严苛的高考制度里筛选出来且经受高等教育的人。

哪怕是一天换一个老师,也够机构开几十年。

她所在的辅导机构在市内数一数二,名声大,生源足,收费高,服务好,是许多家长的首选。

机构每年都会招聘大量的大学生兼职,集中在开学前。

第一天的时候他们将所有来应聘的大学生集中起来实习,并提前告知实习是没有工资的。

很多学生都是心血来潮或者受同学影响才来找兼职,再加上年轻人脸皮薄好忽悠,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要求。

所谓的实习,就是让他们打扫卫生,等这一天把卫生打扫干净,把机构开班前的准备工作安排妥帖后,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

第二天,他们会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筛出去,获得了一批年轻且高学历的免费劳动力。

就这么轻而易举完成了开班前的筹备工作,至于筛出来的一部分,要经过培训再入职。

所谓培训,就是机构的领导进行长篇大论感慨以前的发展史,勾画未来的规划图,再将助教的工作范围划分出来。

肖玉棠在机构干了半年,在这半年之中,她面对同事之间的八卦和争吵,承受学校领导的指责和谩骂,忍耐家长无理的要求,解决孩子之间的矛盾,照顾他们的心灵,关注他们的身体...

她周旋在校方、家长和孩子还有同事之间,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一旦有了停下的迹象,立马就有人一鞭子抽过来。

身心俱疲。

这个时候,班上的同学也有不少人从事各种兼职活动。

同班的一个女孩子入职了本院一位老师创办的辅导机构,她的遭遇比肖玉棠更为艰难。

那位老师是他们的专业课老师,这位女同学为她干了半年,只拿到了几百块钱,并且以专业课挂科与否要挟她不能将事情闹大。

肖玉棠没有过多关注这个女孩子的事情,因为她不仅要在辅导机构上班,还要分出精力去应付学校乱七八糟的活动和检查,分身乏术。

她一面被机构微薄的工资拿捏着,一面被学校的操行分和学分恐吓着,反而将学习抛之脑后。

尽管她在学习上懈怠了,却并没有挂科。

这并不是因为她厉害,而是因为学校有挂科率的标准,为了避免学院或者班级出现过多挂科学生,老师在中间费了不少心力。

老师们娴熟地将学生的分数拉到及格线以上,让学生和学校获得双赢。

不得不说,他们真是良苦用心。

*

肖玉棠听着讲台上英语老师的吹牛,昏昏欲睡。

他是一个海龟,戴着一个黑框眼镜。

“你们不知道,我刚从省上赶飞机过来给你们上课...”

“我那边的公司一年能挣上亿...”

“哎,我都不想说啥,这点工资,我公司几分钟就挣上了...”

“当初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那些外国人...”

“我在留学的时候,身边都是什么军区长大的孩子...”

“那些人又有钱又上进...”

“你们根本就不懂外国人...”

“国外的那些女的...”

一堂课下来,所有人的英语书都没有翻在同一页上,但所有人的手机都很巧合地流失掉很多电量。

肖玉棠对英语老师的印象不多,很多年后也只记得他是一个海龟。

因为兼职,这半年对肖玉棠来说过得尤为漫长,等到再一次寒假的时候,她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一年的寒假,她回到家中就像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她从未如此依恋过家,中学时住校,别的女孩子哭哭啼啼,她觉得夸大其词。

大学时,别人的父母送到学校,她独身一人报到,舍友每天雷打不动给父母打电话,被想家的情绪折磨到崩溃,她内心毫无波动。

但这一次,经过兼职的磨练,她骤然体会到家给予她的安全感和舒适感。

她刚回家的时候她像被烈日晒干的花儿,仿佛一捻就碎,放假之后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怨念在家的呵护下渐渐消退,她又重新焕发生机。

她只有在家才被呵护滋养。

腊月,春运,人归。

一家人围着柴火堆,火勾上吊着茶壶,里面的水烧得咕嘟咕嘟响,嗑着瓜子聊着天,又暖和又热闹。

肖老头儿握着烟杆把烟斗砰砰砰往地上敲,敲出里面的烟叶残屑,又将一旁卷好的叶子烟塞进去。

明胜两指夹着的纸烟已经到了头,忍不住朝肖老头儿道:“老汉儿,给我抽一下叶子烟试试!”

肖老头儿把塞好烟的烟杆给这个大儿子,“给你嘛!”

明胜点燃叶子烟,两瓣唇把烟杆含在中间,吧砸吧砸吸了两口,又吐出一股浓白的烟雾,挥散出来的味道要比纸烟辛辣许多。

肖玉棠白了她爹一眼,“要抽出去抽!”

她有两副面孔,在外谦逊有礼,在家娇蛮任性,这要得益于长辈的纵容和爱护。

明胜嘢了一声,脸皮笑嘻嘻的,故作严肃道:“你娃儿倒反天罡,还管起我来了!”

传言肖家祖上吃了什么根根,导致后代都胖胖的。

肖老头儿胖胖的,肖明胜和肖明英都胖胖的,肖玉棠和姐姐也都胖胖的,但奶奶瘦瘦的,幺爹和玉海也瘦瘦的。

明胜与肖老头儿长得极为相似,两颊肉墩墩的。

只是肖老头儿年岁大,那两坨肉垂下来晃晃荡荡,明胜的肉就要紧致许多,一笑起来就堆在苹果肌上,把两只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

守梅一听到女儿朝明胜‘发难’,立即奋起直追。

她先是从鼻腔中喷出一个哼字,嘴角两边耷拉下来,两条深深地法令纹也跟着下来,眉毛压着眼睛,里面带着浓重的厌恶。

然后指定一个听众的称呼,用全家都难以忽视的声音开始说话:

“妈妈嘢~你是不晓得,肖癫子他一天要抽两包烟,便宜的还看不起,要抽贵的,我一天硬是水都舍不得买,他一包烟就二十块,你说要是省下来一年可以存好多钱...”

她从抽烟说到存钱,从存钱说到自己的节俭,从节俭说到工地的辛苦,从辛苦说到各方个面,最后又落到明胜的身上。

肖癫子是她给明胜的特定称呼。

她说:“他就是个癫子,一点小事就跟别人吵,搞得我在中间也不好做人,我真的是觉得好没有脸...”

她搭配着愤恨的语气和夸张的动作,咬牙切齿地想要把明胜生吞活剥,明胜偶尔反驳几句,却又不大有底气。

中间夹杂着庞奶奶和肖老头儿不轻不重的说教和训斥,年年都在他们家上演。

肖玉棠则噤声不言,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现在他们吵得再凶,一会儿还是雷打不动的睡到一个床上,然后重复这样的生活。

哪怕他们打一架也没打算分开,一辈子就这么争吵打闹过来的。

肖玉棠曾经让他们离婚,守梅反唇就是一句‘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让她从此不再参与两人之间的纷争。

无趣。

乏味。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两人陡然间暴起扭打得难舍难分,家里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她哭着喊着想上前拉,却怎么也近不了身。

他们是被邻居拉开的,接着又若无其事购置新的厨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同样的场景后来又出现过很多次,她从最初的惊恐害怕到冷眼旁观。

到现在,已经完全漠视。

这就是婚姻。

绝大部分人的婚姻都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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