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听雨阁院内静悄悄的一片。
日常伺候起居的侍女婆子们各有各的得趣儿处，只留得今日值守的一位二等侍女守在月瑶屋外，正倚靠着门框懒懒的打着哈欠。
今夜月，墨蓝天空只零星缀着几颗星子，院里四下暗沉沉的，只月瑶闺房的小窗透着抹浅浅的黄。
月瑶坐在窗前小几上，神情专注的绣着一方手帕。素白的手指在雪色的帕子上轻灵地舞动片刻，一片栩栩如生的竹叶便在翡色的竹节旁站稳了脚跟。
门外，值夜的花穗白日里和几个姐妹们玩闹得太久，眼下正困乏的紧。上下眼皮打着架，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不留神就撞到了门框上，她的眼眶霎时就红了起来。
大致估摸了下时辰，花穗揉揉发麻的双腿，冲里屋撇了撇嘴，又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面上挂着恭谨，大步朝屋内走去。
“小姐，快二更了，您也该早点歇息了。”
小侍女微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开口道。
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侍女，纵只是二等洒扫的，一举一动间仪态自也也是挑不出差错的。只她语气平平，到底缺了些对主子的敬畏与爱重，再恭顺的字眼入耳，也带了几分微妙的薄怨。
月瑶冷不丁被惊到，指间细小的绣花针歪了下，扎到指缝里，疼的她轻嘶了一声。
侍女也是好意，到底不忍责备。
月瑶无声叹了口气，揉了揉指尖，回眸望向半跪在不远处的花穗，视线在她耳畔顿了顿，轻声开口：“无妨，你值夜辛苦，若是倦了，不若先去耳房歇着吧。若是有事，我自会唤你。”
月家上下谁人不知月瑶小姐性子最为和善，从不与人为难。花穗开口前就模糊猜到主子会作何反应，但真听到这话，仍是心头雀跃。
得了主子的准话，花穗唇角勾的老高，遮掩似地把头压得更低了些，笑盈盈道：“是！花穗多谢小姐体恤！”
话音方落，花穗不待月瑶多言，只自顾自端正地行完礼，起身快步离开了。
烛光掩映下，花穗耳畔的明珠坠子随着主人轻快的步伐轻轻晃动，忽闪忽闪，煞是好看。
到底还是个孩子。
月瑶看得有些好笑，不由得轻轻摇头，又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继续拿起绣了一半的时的手帕。
屋内烛影摇曳，静静伴着主人度过漫漫长夜。银白烛台的灯花爆了一次又一次，空中远远传来邦邦的打更声，二更天了。
月瑶三两下收了针，小心翼翼地从绣绷中取下新绣好的彩蝶戏牡丹手帕。
活动了下坐的久了而有些酸痛的腰，她起身收好两方帕子，放在清水中细细浣洗过，才长舒了口气。
一墙之隔的小塌上，值夜的花穗正睡得香甜，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口水都淌了开来。
月瑶似是早已习惯，兀自就着泛凉的水洗漱完，端坐在梳妆台前拆解发饰。
雕花梨木打造的百宝箱上镶嵌了价值不菲的各色玉石珠宝，华丽无比。打开细看，足足五层的百宝箱里却没放几样像样的饰品，倒是可惜了这般好物。
明日还要早起抄写家训。常日里不是抄书就是刺绣，倒也算得上清闲，但日复一日的，总有些乏味，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或许，成婚后就好了？
月瑶又想起月汐言语间的试探，眉头不由得蹙紧了些。
汐儿无故提起这话，是在替父母试探自己的心思？可她平日里几乎没出过院门，又哪来的什么心上人？
眨眼她及笈快一年了，也不知父母给她相看人家没有？若是有，又会是怎样的才俊？
月瑶想着这些，有些新奇，有些期待，更多的是忐忑和心头莫名的慌张。
她自是明白，父母会为她安排妥当，只到底没着没落的，面对未知，总有几分不安。
她没有灵力，就与凡人一般无二。若是嫁与修真界世家子弟，大抵是为家族联姻，也算是为月家做点贡献了。虽免不了受些委屈，好歹离家近些。
若是嫁到凡间，以她月家家主长女的家世，多得是王孙贵族趋之若鹜。倒是不必担心受气，可山高路远，她怕是再也回不到月家了。
月瑶叹了口气，只觉心中烦闷无处排解，透过小窗的缝隙扫了眼屋外的沉沉墨色，她本就单薄的身影愈显孤寂。
许是睡前多思的缘故，第二日早起，月瑶只觉头昏昏沉沉的，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草草应付了早膳，她拿起帕子就出了门。
“你倒是准时。”
月汐刚踏入后院的花园，一道不辨喜怒的女声就从一侧的凉亭处传来。
月瑶闻声望去，凉亭内正坐着两位容颜俏丽的少女。
身着一袭水湖蓝襦裙，外罩月色长衫的少女约摸及笈，正捧着泛黄的书本凝眉深思，是月家大长老之女——月景萱。
身侧另一位少女年岁尚小，扎着可爱的哪吒头，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月瑶。
是月家七长老的幼女——月诗依。
这二人，便是与月瑶相约之人。
“喂！呆子！萱姐姐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又在发愣！”
眼见月瑶神情有些恍惚，月诗依不耐地皱眉，起身小炮仗似的跑了过来，冲到月瑶面前，拉起她就往凉亭走去。
少女浅粉色罗裙上绣着精致的族纹，在晨起浅色的阳光下忽闪着熠熠的光，竟是比阳光都耀眼了几分。
13岁便炼气9层，眼见着就要迈入筑基门框儿，月诗依的天资即使比不上月汐，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
月瑶挣扎无果，被月诗依强行拉拽着进了凉亭，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诗依，不得无礼。”
见月景萱蹙眉，月诗依不以为意的吐了吐舌，转头朝月瑶翻了个不大雅观的白眼。
“瑶姐姐，依依错了，姐姐不要生气哦。”
月诗依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眼神却没什么诚意的上下打量着月瑶：“啧！瑶姐姐今日这妆扮，可真是病弱西子胜三分，看着就惹人怜呢。”
因着月汐，月诗依没少挤兑她。碍于身份不能动手，她也只敢在人少处说几句酸话，月瑶懒得和她计较，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手帕，给二人递了过去。
“二位妹妹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看看可还满意？”
月诗依拿起蝴蝶手帕细细观赏一番，满意的点点头，朝月景萱一笑，复又看向月瑶，轻哼一声，挑衅道：“果然，娘亲说的对，人嘛，总得有一技傍身才好。瑶姐姐没有灵力也不打紧，瞧这手绣工，多厉害！怕是灵界最好的绣娘也比不上呢！”
窝囊！
月景萱指尖摩挲着丝帕一角，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月瑶紧拢在袖中的拳头，眸中厌色一闪而过。
月诗依一直关注着月景萱，见她神色冷然，笑得愈发张扬，随手取出两枚灵石丢给月瑶。
拇指般大小的灵石上散发着斑驳的光晕，显然是品质不高的下等灵石。
“瑶姐姐这般厉害，妹妹实在佩服。多出来的一枚灵石，权当是妹妹的一点小心意，瑶姐姐快快收下吧。毕竟，打赏，也得看几分主人不是？”
“诗依，够了！”月景萱眉眼一凌，冷声低喝：“你若再如此不知礼数，就上祠堂好好反省几日！”
月家大长老掌刑罚，月景萱自幼耳濡目染，不笑时眉宇间便多了几分威严，三两句话就镇住了月诗依。
月诗依吓得一抖，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火了些，慌忙低头认错，嘴里还不服气地含糊嘟囔着：“我又没说错，月家上下，谁不知道她月瑶就是月汐的狗腿子。”
她声音极轻，但与月瑶离得近，几句话一字不落地落入月瑶耳中。
月瑶眼神明灭，屈辱之色遮了又显，掌心传来阵阵痛意，到底没有辩驳一分。
真真是个废物！
月景萱见此，面色更添冷沉。她一言不发地放下两枚灵石，转身离开。
“萱姐姐，等等我！”月诗依赶忙跟上。
“萱姐姐，月瑶又没有灵力，她要灵石做什么？”
“萱姐姐，她想要灵石，为何不找月汐要？月汐可是未来少家主，缺什么都不缺灵石的！”
“月汐可是她亲妹妹，但凡她开口，月汐肯定会给的，对吧？”
“月汐指头缝里漏出来的灵石，都比她做大半个月绣活得到的灵石多。”
“随她去吧，与你我无关。再不快点去学堂，早课要迟到了。”
一大一小的声音逐渐远去，月瑶垂眸，手指用力，收拢几枚灵石，心口泛起阵阵的闷疼。
修真界大家族的孩子，没有灵力，就是原罪。
月家家主长女，修真界声名狼藉的废物。从小到大，不知道被骂过多少次废物草包，再难听的话听多了，不是也早该习惯了吗？于家族毫无助力，未来更是一眼看得见的暗沉无光。家族从不计较她的没用，一应用度也不曾薄待了她，她还有什么资格委屈？
她只是没有灵石而已，她也有很多……银两的。
听说凡界凡人五两银子都能过一年呢，她这些年也攒了上万两了，这辈子都用不完呢。
只是……灵界嫌少有机会用到银两罢了……
月瑶眼睫颤了又颤，勉强压下眼中水汽。
月家学堂建在后山脚下，由酷爱咬文嚼字的老学究——四长老月明祺掌管。
月家子弟，不分主支旁支，在未成婚前都要前往学堂上早课。
除了月瑶。
早课的内容相对简单，四长老训读完家规，就是自修时间。长老会在学堂逗留半柱香时间指点众人修行疑惑。若无疑问，学生也可以自行前往后山修行。
月景萱便是在后山的密林处，找到了正在打坐的月汐。
“汐妹妹倒是勤奋，日日埋头苦修。这往来后山的路，怕不是摸得比去听雨阁还熟悉？”
月汐杏眼一睁，朝来人简单行礼，好奇问道：“萱姐姐可是有事吩咐？”
月景萱冷哼一声：“我不过虚长了几岁，哪里担得上‘未来少主‘一声姐姐？不过来时偶遇了一只猫儿，瞧着模样病蔫蔫儿的，甚是可怜，忍不住和汐妹妹分享一二。”
“眼见着妹妹忙于修行，我就不打扰了。希望那猫儿知情识趣点儿，别病倒在别人脚边，平白的扰了旁人清净。”
月汐听得云里雾里的，眼见月景萱早已走远，招来雪霁：“景萱小姐今日来学堂的路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雪霁想了想，道：“听闻景萱小姐和景依小姐在后花园遇到了月瑶小姐，景依小姐还和月瑶小姐发生了点龃龉。”
月汐瞳孔猛的一缩：阿姐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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