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汐找到月瑶时，对方正端坐在桌前认真抄写家规。
“阿姐，你还好吗？”
滑到嘴边的：听说你生病了？ 在对上月瑶疑惑的目光时不自觉改了口，月汐小心翼翼上前，果然看到月瑶脸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桌案上放着抄写了大半的家规，数行秀气的小楷如主人般少有棱角，细看落笔处却有些飘忽。
月瑶摇摇有些沉重的头，面带茫然，柔声道：“我很好啊，汐儿行事这般匆忙，是出了什么事情吗？瞧你，出了一头的汗。”
边说，边拿出手帕，伸手就要擦去月汐鼻尖沁出的汗珠。
眼下入秋不久，天气仍有些燥热，汐儿就这么急急忙忙跑来，万一热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许是生着病的缘故，月瑶头脑转得有些慢，全然没想起来，月汐是修者，有灵力护体，自然无惧风霜严寒，不似她这般冬贪暖夏畏暑。
月汐性子急，一把抓住月瑶的手，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覆上她的额头。
感受到月瑶额头滚烫的温度，月汐心下大惊，吓得声音都变了调：“阿姐，你这是怎么了？额头怎么这么烫？雪霁！快！快去请三长老。”
修者有修为傍身，身强体健，自是没有经历过如感冒发烧这种小病小灾。
在月汐记忆里，自己唯一一次额头滚烫，还是晋升金丹期时，被心魔所扰，险些走火入魔之时。
如今见着月瑶这般模样，心口狂跳，各种不好的猜测纷至沓来。她不通医理，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着急忙慌吩咐雪霁去请族中的医修魁首三长老。
月瑶见状，赶忙劝阻：“些末小事，不必劳烦三长老了。许是昨夜吃了冷风，有些着凉罢了。我回头自己寻点药吃了就好。长老们事务繁忙，我怎好用这种小事不必叨扰人家？”
雪霁脚步一顿，回头望向自家主人。见月汐神情焦灼，她只得抱歉地朝月瑶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月家雪字辈的侍女，名为主子贴身随侍，实则是暗卫。她们自幼就是族中以一流死士为标准培养的，无条件服从唯一的主人是刻进骨血的律令。
月瑶微微拧眉，无意识抬眸望向屋内一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有些无奈的垂下眼帘。
月汐见状，想到了什么，蕴着怒意的星眸眯了眯。顾及着月瑶的身体，她到底没有发火。
暗处一抹黑影，在二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失去了踪影。
三长老医术着实了得。
月瑶往日生病，总是要难受个三五天，才能稍有起色。这次高烧来势汹汹又猝不及防，三长老一剂汤药下去，月瑶的体温很快降了下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身子竟是松快了大半。
三长老本名月煜枫，是月家四大旁支之一的话事人，也是月家八大长老中性情最温和的一位。
眼见两丫头面露崇拜，三长老颇有些得意地抚了抚胡须：“不过是凡人口中的受凉，老头子我分分钟就解决了。这也值得二小姐大惊小怪的？这般急匆匆的把我拉来，老头子还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呢！”
三十出头的美男子，摆着七旬老翁的架子，说些老气横秋的话，画面一时颇具喜感。
月汐眼见月瑶好了大半，心下也松了口气，见状也是一乐，笑道：“得亏三长老出手，阿姐才能少受些苦，月汐感激不尽。”
一侧雪霁得了示意，上前奉上一枚婴儿拳头大小，光泽明亮的中品灵石。
三长老眼睛一亮：“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花花肠子倒是不少，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
他贵为长老，又是灵界首屈一指的医修，自是不缺灵石的。但外能换得日常所需，内能辅助修行的好东西，谁会嫌少呢？
趁着年轻多多攒些灵石，以后给子孙开小灶也更加有底气了！
月瑶垂着眸，眼神一时有些晦暗。泛凉的指尖动了两下，掌心握着准备好的报酬，到底没有拿出来。
她有些落寞的看着和长老你来我往热络寒暄的月汐，半晌无言，不觉间头埋得低了些，遮住眼底的自嘲。再抬眸，便又是那个文静娴雅的月家大小姐。
三长老被月汐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偏过头来，看到脸上挂着柔和笑意的月瑶，又是哈哈大笑一声，朗声开口：“大小姐也是老头子打小看到大的，日后有什么吩咐，您找人知会一声，老头子自当尽心竭力。”
月瑶神态温和恭顺，细声细气回道：“如此，便提前谢过长老了。”
三长老摆摆手，乐呵呵赞了二人几句，背着药箱起身离开了。
月瑶有恙，月汐不好多留。哄着月瑶睡下，月汐抬步出了听雨阁。
“雪霁，去暗卫堂传我令，把雪雲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要单独问她！”
此话一出，明摆着是觉得奴大欺主，想要替月瑶出头了。
雪字辈侍女，一生只奉一主，除了有管教之责的暗卫堂堂主，整个月家能直接命令雪雲的，也只有月瑶和家主了。
但月汐不仅是月家小姐，更是未来月家少主，便是暗卫堂堂主，也会卖她几分薄面，让雪雲多跑一趟。
雪霁悄悄抬眸，看了眼冷着脸的主子，嘴唇上下翕动了几下，到底没敢多说一言。
跟了月汐这么多年，她对主子的性子也算了解。眼下主子怒火正盛，可不是为雪雲求情的好时机。
白日的暗卫堂少有人出入，雪霁刚进入内室，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不由得放缓脚步。
混着淡淡苦药味的血腥味很熟悉，每每有暗卫犯了错，必然要进暗室受罚，轻则皮开肉绽，重则手脚皆废，少不得卧床休养几个月。
这次也不知是谁遭了罪，总不会是雪雲吧？
想到这里，雪霁心里涌上抹不安，面上也带了两分焦灼，匆匆向堂主说明情况，就快步进了暗室。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雪雲似是刚受完刑，半趴在白玉长凳上嗬嗬喘着粗气。她脸色惨白，额头鬓角尽是豆大的汗珠，下半身血淋淋一片，满是触目惊心的红。
见来人是雪霁，雪雲勉力直起脊背，强撑着说了两句话，别过眼不愿意看她。淅淅沥沥的血顺着腰腹处往下淌，一直蔓延到石椅一侧的细小凹槽里。
雪霁看得心疼，眼见凹槽里的血将满，心知这处罚可算是结束了，赶紧上前给雪雲上药。
“不用你来假惺惺的。”雪雲咬紧牙关，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挣扎着，把背挺得更直了些，试图撑起身子来，挥手打偏雪霁手中的药瓶。
“怎么，未来少主的左膀右臂，今日闲下来了？”
雪霁看得有些心疼，也生气，遂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把雪雲按倒，撩起雪雲下裳，给她清理伤口，动作有些生硬，却放得轻柔。
雪雲强忍住滑到舌尖的痛呼，有些无力地扫了雪霁一眼，冷哼一声，“那就是你家主子有什么吩咐？她是觉得月瑶小姐受了委屈，要责怪我护主不力了？”
“瞧我，多有先见之明，早早地自请惩处了。”
“麻烦雪霁姐姐回去禀了你家主子，且安了她的心罢！”
雪霁叹了口气，再多的气恼愤怒在看到雪雲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时，也都化成了无奈与心疼。
“雪雲，月汐小姐只是想传你问些话，并没有要罚你。你又何必如此怨怼？”
“这样尖锐的话语，对我说了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能这般。”
“嫌我不会说话，那您大可去往别处。就冲您追随的好主子，月家上下愿意给您赔笑脸的，多的是！”
“你我姐妹一场，一定要这般针锋相对？”
“可别，您的一句姐妹，我可高攀不起。”
雪雲身上伤得厉害，似是也要让雪霁体会一二般，各种扎心的话不要命地往她身上戳。
何至于此！
雪霁咬紧下唇，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不觉间浸染口腔，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周身泛冷。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良久，却未发出一言，只沉默着，静静给雪雲上了药，起身离开。
这都是你欠我的！骗子！！！
雪雲定定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又是委屈又是嫉恨，最终化为浓浓的不甘。
“小姐，雪雲自知护主不力，已主动前往暗卫堂受罚。奴婢赶到时，暗卫堂已行刑完毕，眼下雪雲伤重，暂时无法前来。”
？？？
我说了要处罚她？
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吧！
该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吗？这主仆俩都什么毛病？争着抢着给自己找罪受！
月汐本就因着月瑶受伤心头有气，又被雪雲这一出弄得愈发心梗。她莫名体会到昨晚父亲的感受，只心头恨恨道：这都什么破事儿！
月汐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伤的严重不？”
“受了‘霜红’，半个月内怕是下不了床。”
……
霜红，顾名思义，刑前封锁修士周身灵脉，用千年寒冰打造的三寸长钉打入下半身各处穴位，直至寒冰消融，混着血水淌满血槽。
受刑者浑身浸在一片湿红中，体内热意却所剩无几，如坠寒冬。更有那实力低下者，受完刑出来眼睫、眉毛上都结了层薄薄的白霜。
如此重刑，从来都是惩处背主忘恩或是为祸灵界、罪行累累之人，暗卫堂都多久没动用过了？
得，又是个实心眼子！
月汐气的不轻，恨恨磨了磨牙，又气又无奈道：“雪霁，雪雲受伤期间，你就先在听雨阁当差吧！先顶上雪雲的空缺，好生照顾大小姐。”
“大小姐”几个字，月汐咬得极重，雪霁不由得一颤。她听出了主子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心生恐慌，却莫名觉得身子有些回暖，想是太阳底下站太久了吧！
“还有，盯紧听雨阁上下，特别是那些胆敢偷懒耍滑、不知尊卑的丫鬟婆子们，一个都别放跑了！”
“给暗卫堂那边也传个口信，让他们闲着没事也多培养培养暗卫们的驭下之术，别只知道缩在墙角当影子，连院中几个小丫头都管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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