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转眼到了围猎之期。

天刚蒙蒙亮,高欢已收拾停当到南门外等候。

过不多时,蔡儁、贾显智二人结伴先来,蔡儁取下高欢所赠的硬弓笑说:“今日便用这弓,杀一杀刘贵威风。”

高欢笑道:“我前日向城外猎户打听,都说今年皮毛兽不坏,往山里走还见过花豹老罴。”

蔡儁大喜:“那便好!若只猎些狍兔,也太无趣。”

贾显智冷眼旁观,语气不善的说:“围猎凭真本事,嘴上抹蜜可没用,说的再多畜生也听不懂!”

高欢充耳不闻,自他得知那日遇到的是贾显智后,便知二人必有芥蒂。

高欢与堂舅家的表妹青梅竹马,情愫暗生,只是堂舅母嫌高欢家贫,又是厮役出身,不肯让女儿像高欢的母亲一样受苦早亡,故而在他上门求亲时闭门不纳,还隔着门好一顿羞辱。

高欢一怒之下发誓再不登堂舅家门,两家从此断了来往,后来听说表妹嫁了北镇世家子,心中好一阵不平,但不久便遇到了娄昭君。此后忙于生计,暂将儿女之情抛诸脑后,今天与表妹婿聚在一处,心中到底有些不乐。

贾显智见高欢不敢还嘴,正要一逞口舌之快,就听身后传来司马子如的声音。

“诸位来的好早……刘贵如何不见?”

贾显智冷笑不止:“想是输不起,故意逃了!”说罢看到司马子如身后跟着一人,便问道:“那是何人?”

众人闻声都向后望去,司马子如侧身一闪,高欢脱口而出:“姊夫!”原来那人竟是尉景。

尉景并不与高欢说话,而是对众人行个罗拜,一脸憨笑着说:“狱队主尉景拜见诸位郎君,得与诸位同猎,死也无恨了。”

司马子如对高欢笑道:“枉我与尉大相熟多年,若非他昨日上门说起,却不知你二人是姻亲,何不早说?”

高欢知道这不过是谦辞,一个不入流的狱头,一个军府省事,相熟也不过公务点头之交而已,要非自己的缘故,他二人岂能同游?只是暗怪尉景竟瞒着自己独自钻营,可别因此坏了大事。

陡然天上传来鹰唳,一只白鹰在众人头顶盘旋几圈斜里飞去,稳稳落在一人肩头。

那人头戴浑脱帽,相貌凶悍膀大腰圆,眉毛既长且乱,吊吊着直插鬓中,脸上也胡须虬结,目光像刀一样从众人脸上逐个剜过。

高欢听尉景在旁小声说了一句:“刘贵!”声音颇有几分畏惧,他本名刘懿,字贵珍,平日以字行又略去珍字,故而称作刘贵。

刘家与秀容尔朱氏有旧,其父目下也在秀容任职,只将他放在怀朔赚些军功做起家之用。刘贵到怀朔不久,与蔡儁、贾显智等人一起厮混,只是他秉性冷酷峻急,与贾显智向来不谐,前日二人又因猎狗生了龃龉,故而刻意晚到。

贾显智拍拍蔡儁的弓,望着刘贵冷笑:“瞧见没有?若今天你那孬鹰捕不到猎物生捕不到猎物,就用这弓送它一程!”

刘贵并不说话,只一耸肩,白鹰骤然飞起直扑贾显智面门,贾显智吓得大叫一声,忙一手护住双眼,一手乱挥马鞭驱赶,口中不住乱喊:“滚开!有种跟乃公横刀执槊的来!”

旁人看贾显智狼狈,都出言相劝,刘贵却不慌不忙撮口一啸才召回白鹰,策马靠近众人,贾显智帽落发乱,脸上忽红忽白,猛然往腰间去摸横刀,亏得蔡儁眼快伸手拦住,尉景又去捡了突骑帽递上去,好容易劝得贾显智收刀入鞘,这才与刘贵见礼,刘贵略点点头算是招呼,大伙儿知他性情也不见怪,趁着朝阳初升,驱马齐往敕勒川。

敕勒川距怀朔镇城只百余里,众人一路不停,次日正午便到了川北口,寻了处羊盘扎下穹庐,蔡儁等人就让随从四下散开去驱逼猎物入围,他们几人坐在穹庐前,放马吃饱草料,只等一切妥当再出手竞赛。

高欢借着给马下黑豆的机会与尉景独处,正要开口询问,尉景已抢先端起一笼干草挡住脸低声说:“回去路上你莫说话,我引他们去那里便是。”

高欢一愣,尉景冷笑道:“若不是为你,谁愿来舔他们的毬蛋?!”

高欢心下感动,抢过干草散在地上任马嚼食,尉景也蹲下一起拾掇:“不过你小子真好运气,阿娄求我帮你圆谎,免得让人看出破绽,如此贤妇天下难找,可得知足!”说罢伸手胡噜一下高欢后脑,高欢仍像儿时那样闷头不语,只是眼皮眨了几下示意知晓。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忽有一头狍子乱闯到穹庐旁边,尉景大声招呼:“猎物上门,快射!”话音未落就听羽箭破风,嗖的略过众人视野,从狍子脖颈斜刺贯穿而过,狍子惶乱蹦跶几下才委顿倒地,之后声音渐弱,终至不闻。

蔡儁手拎硬弓,把狍子扛回扔在篝火前,从腰间掷出一柄牛耳尖刀说:“谁当庖厨?我烤的肉连狗都不吃。”

还是尉景走上去笑道:“我来!有个厨子错手伤人入狱,我可着实偷学了几手,包诸位郎君吃得满意。”

说话间提刀放血、剥皮、分解,不多时就将狍子分成五大块架到火上,烤到六成熟时,随从回来禀告围已设好,众人轰然响应,各自持弓上马,刘贵上去擎了一只半熟的狍子腿,几口吞下肚去,跟着向天呼啸一声,待白鹰盘旋落在肩头,将剩下的狍肉移到白鹰面前,白鹰撕扯肉条囫囵吞下,刘贵对尉景点头道:“滋味要得!”说罢翻身上马,把白鹰撒到空中。

司马子如高声道:“今日射猎,贵者论皮,大者论重,小者计数,夺冠的便是大家,所有猎物都归大家分配!谁都不得异议!”众人轰然称是,眼见得原野间飞禽走兽隐隐出没,都催动坐骑,向不同方向散开。

贾显智与蔡儁凑在一处。走了一段路后,贾显智拉住蔡儁马头,硬要折回刘贵身后。

蔡儁忍不住提醒:“你可别丢了父兄脸面!”

贾显智不答话,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向前瞄准,嘴里咒骂一声,蓦的风声乍停,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弓弦砰地一声,羽箭震射而出,须臾之后就听刘贵高声骂道:“哪个畜生惊我猎物!”

贾显智切齿冷笑:“鹰好又如何?我偏要你空手而归!”

蔡儁听了哂笑不已,当他任性使气也不在意,自去搜寻野物,随后贾显智又三番五次惊走刘贵的猎物,到底被白鹰逮个正着,一人一禽又旧事重演。

刘贵将刀架在贾显智肩头微微一压,只斜睨不语,直到蔡儁回来劝说才缓缓抽回横刀,睨着贾显智说:“最后一次。”说罢扬鞭长驱向前,但心中怒气难熄,几鞭抽在左右长随身上,随从们平日里被刘贵打骂惯了,知道若是叫疼下场更惨,都咬牙苦挨一声不吭,暗道主人心中人不如鹰,自怨苦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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