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正欲颔首。
“啪”一声轻响。
凌妻拍了自家老头子胳膊一下:“说什么呢?”
“大晚上的,别扰了女儿睡觉。”
“有话下回再说!”
她说得急,生怕老头子说错话。
凌曦也笑起来:“就是!爹,不着急,还有下回呢!”
凌永年看看女儿,又看看老婆子。
女儿笑得轻松,老婆子一脸“别惹事”的急切。
最后目光落在沈晏的脸上。
眉宇舒展,眼神平和,不见丝毫愠怒或不耐。
“……行。”凌永年泄了气。
不知为何。
沈晏心头那根微微绷紧的弦,悄然松了。
恰在此时——
隔壁院门,“吱呀”一声,推开条缝。
昏暗月光下,一双好奇的眼睛朝这边探望。
澄心目光如电,倏地扫去!
门缝后的人脖子一缩。
讪讪一笑,赶紧把门又“啪嗒”合拢。
不过是邻居听着动静,出来瞧个热闹罢了。
澄心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依旧像根木桩杵着。
沈晏转向凌家二老,略一颔首。
“时辰不早,我等便先告辞了。”
他侧身,很自然地抬手,虚扶了凌曦上马车。
凌妻哎哟一声,快步跟上几步。
手里还端着个小碗。
里面是刚用井水镇洗过,还挂着水珠的紫红葡萄,饱满诱人。
“曦儿,拿着,路上吃。”
不由分说塞到女儿怀里。
车夫扬鞭。
凌家夫妇依旧站在门口,目送着。
车窗里,倏地探出个小脑袋。
是凌曦。
她使劲挥着手:“爹!娘!快进去吧!夜里凉!”
声音娇软,带着笑意,却也透着一丝不舍。
“哎!”凌妻扬声应了。
脚步却像钉在地上。
她和凌永年,谁都没动。
就这么直愣愣看着。
看着那挂着沈府牌子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拐过巷口。
许久。
巷子里只剩下晚风卷着落叶的簌簌声。
女儿这一走,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方才还充斥着说话声、笑语声的小院,骤然死寂。
冷清得让人心慌。
凌永年胸口那股气还没顺下去:“你方才拦着我做甚?!”
凌妻一边往院里走,一边伸手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你都瞧见了。”
她声音也低,却很稳。
“那位沈侍郎,身份尊贵,竟亲自来接咱们曦儿。”
“这三更半夜的……”
“我瞧着,他对咱们曦儿,怕是……有那么几分上心。”
“上心?”凌永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几分上心,能比得过人家府里的正头娘子?”
他走到门边,“哐当”一声,将院门从里面闩上。
“他若真个儿喜欢曦儿,给个位置,又有多难?”
话音刚落,他又长长叹了口气。
肩膀垮塌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
眼神黯淡无光。
“说到底,还是咱们做爹娘的没本事……”
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力。
“拖累了曦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条不太利索的腿。
“若不是我这条腿……”
“啪!”凌妻又拍了他胳膊一下。
力道不重,却带着嗔怪:“胡咧咧什么呢!”
她瞪了一眼:“当兵的成千上万,难不成个个都能当上将军?”
“少做那白日梦!”
“咱们如今有屋有瓦,有曦儿在跟前,一家人还好端端在一块儿。”
“这就比你当劳什子将军,要有福气得多!”
先前的愤懑,被妻子几句话浇熄了大半。
凌永年眼底的黯淡散去些许,伸手,轻轻揽住妻子的肩。
“你说得对。”
夫人总比他看得清。
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另一头,马车内昏黄烛火摇曳。
凌曦抱着只小巧的碗。
碗里是洗净的紫红葡萄。
她捏起一颗,丢进嘴里。
腮帮子一动一动。
酸甜汁水在舌尖漾开。
她眯着眼,像只偷食得逞的猫儿。
神情惬意,满是欢愉。
沈晏侧坐着,目光落在她脸上。
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那满足模样,有些出神。
他自然知道。
方才凌永年叫住他,最终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官场同僚,无妻便有妾,比比皆是。
一个个妄想着齐人之福,左拥右抱。
既想靠正妻母族得势,又想在妾身上找那点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可笑。
沈氏立族百年,纳妾的先祖,屈指可数。
便是深知后宅不宁,家宅难安,动摇根基的道理。
入仕后,自己更是日日埋案,公务缠身。
哪有那份闲心,去平衡什么妻妾之争?
遇上凌曦,是意外。
能走到今日,更是意外。
正妻之位……
于他而言,只是个名头。
他以为,即便给了,也未必能挡住祁照月明里暗里的针对。
可他忘了。
这名分,这位置,于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是倚仗,是尊严,是世人眼中的堂堂正正。
是她能否在这高门大院里,挺直腰杆的根本。
凌曦的出身……
于百年沈氏而言,确是一道极难迈过的坎。
此事,还需……
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膝盖。
好好合计。
这葡萄,绝了!
凌曦一颗接一颗。
关键是,天然熟成,没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吃到一半,她对上沈晏的视线。
凌曦眨眨眼。
他那眼神……
她低头,看看指尖捻起的那颗紫红小圆球。
莫不是……也想吃?
行吧。
看在他刚才亲自来接的份上。
就一颗。
不能再多了。
凌曦将手伸了过去。
沈晏从沉思中回神。
看着停在眼前的纤细手指,和那颗饱满的葡萄。
一怔。
随即,失笑。
眼底漾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他微微倾身,凑过头。
薄唇微启。
将那颗葡萄,轻轻含住,卷入口中。
温热呼吸,拂过指尖。
嗯。
果然,很甜。
凌曦呆住,手指还悬在半空。
用、用嘴接?
她以为他会用手拿过去……
脸颊,悄悄泛起一丝热意。
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但转念一想。
怕什么。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又捻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只是这次,嚼得慢了些。
……
贺府
角门吱呀一声,被悄悄推开。
一道裹着深色斗篷的身影,闪了进来。
廊下,翠儿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早已等候多时。
见人影近了,她急急迎上。
脸上,全是掩不住的慌张:“小娘!”
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细不可闻。
“你可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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