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沈晏背手而立，正仰头看着悬于厅堂正中的那块匾额。
【海晏河清】
那是先帝御笔亲题，赠予当年靖远王秦老将军的。
既是嘉奖，也是帝王与近臣的共同期盼。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晏闻声，收回目光，转过身来。
秦老太君已由婆子扶着，跨入了门槛。
“见过老太君。”沈晏躬身，恭恭敬敬行了晚辈礼。
秦老太君在主位坐下，淡淡瞥了他一眼，挥手。
“行了，沈家小子。”她声音微哑，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免了这些虚礼，开门见山罢。”
老太君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眼皮都未抬。
“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还是……想好了跟老身要些什么？”
这小子，上次替老五寻来刘神医，秦家欠了他一个天大人情。
沈晏垂眸，复又抬起，神色平静无波：“是。”
于是便将凌曦发现竹山铁矿，太子介入，工部勘探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当听到“铁矿”二字时，秦老太君拨弄茶盖的手指猛地一顿！
她骤然抬眼，那双久经风霜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当真？！”
沈晏颔首，语气依旧沉稳：“千真万确。”
“工部官员已回禀，那两座竹山之下，皆为铁矿，绵延数里。”
“太子殿下已将此事上禀圣听，陛下龙心大悦。”
“好啊，好啊！”
秦老太君激动地拿龙头拐杖轻轻拄了拄地面，发出笃笃两声。
“若军械齐备，我大恒将士，何惧那些北国边蛮！”
她低声喃喃，仿佛已经看到了铁矿化为精良兵刃，横扫边境的场景。
沈晏微微躬身，语气郑重了几分：“不日便会下旨，册封凌曦为乡君。”
“晚辈今日前来，是想请老太君看在……晚辈为秦五爷寻来刘神医那份薄面上。”
他抬起眼，直视着秦老太君。
“恳请老太君出面，向圣上进言，为晚辈侍妾凌曦……求一个县主的封号。”
秦老太君目光中尽是惊奇。
“这矿，居然还是被凌丫头寻着的……不错，不错！”
凌丫头？
沈晏眉峰微挑，这称呼未免太过熟稔。
“老太君认识凌曦？”
秦老太君发觉失言，面上却未露分毫：“老身大她几十岁，唤声丫头，有何不可。”
语气带着长辈人的理所当然。
沈晏淡淡一笑，垂下眼帘。
是自己多虑了。
京郊之外，藏着如此大的铁矿量，竟无人察觉。
若非凌曦一时兴起买下那两座竹山，又突发奇想要建个什么别院……
大恒缺铁矿军械的窘境，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缓解。
秦老太君心中倒是真替凌曦欢喜。
这丫头，就是出身低微了些。
不过，她秦家，可不是那些死守门第之见的老顽固！
只要人品贵重，有真本事，出身算得了什么？
老太君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她似笑非笑，缓缓问道：“册封凌丫头？你也同意？”
按说，妻妾之功，多半要记在男人名下。
如此，既抬了男子的官位，妻妾出门脸上也有荣光。
更深一层，若这官身是靠妻妾挣来，男子日后若三心二意，便要被世人戳脊梁骨。
眼前这沈家小子，倒跟旁人不一样。
沈晏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坦然：“本就是她的功劳，怎好转赏他人？”
秦老太君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
笃笃。
龙头拐杖再次轻点地面。
好小子，有担当，不贪功。
她心里暗赞，沉吟几息，这才缓缓开口。
“老身替凌丫头出面说句话，倒也无妨。”
“只是，最后圣心如何，肯不肯给这个薄面，老身不敢打包票。”
沈晏立刻起身，郑重一揖：“晚辈晓得。”
姿态恭敬。
只要秦老太君肯出马，此事，万无一失。
秦老太君面上淡淡。
凌曦是她的救命恩人。
说句话罢了，小事一桩。
她眼风若有似无扫过沈晏。
这小子，费尽心思，寻来那妙手回春的刘神医。
为小五治腿。
这份人情，若用在别外，足以让他的仕途更上一层，或是让沈家在京城的名望更上一层。
可他倒好。
偏偏用在一个妾室身上？
秦老太君指尖捻了捻温热的杯壁。
心思活泛开来。
她想起白马寺那遭。
沈席氏，还有沈秦氏，那两人对凌丫头的态度——啧。
如今看来，凌丫头能在沈府那后院安稳待着。
除了自个儿的聪慧。
还有这沈家小子，在后头撑腰呢。
秦老太君心里“嘶”了一声。
眼神微妙起来。
沈家小子这般托举，不止是想给凌丫头提身份吧？
怕是想提提她的位置。
唉，就是不知自家大孙子还有没有机会……
……
月黑风高夜。
贺明阁阖上书房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他转身，身影消失在廊下。
死寂。
几息之后，窗棂“吱呀”轻响。
一道纤细身影，缓缓翻了进来。
是席秋娘。
白日里，她早有准备。
趁着贺明阁那贴身小厮打扫书房，开窗通风。
她拿细竹片卡了，此刻轻轻一拉，窗便开了。
窗外矮凳上，还留着一双绣鞋。
鞋底的泥沙，可不能带进这要命的地方。
她反手悄悄阖上窗，不留一丝痕迹。
猫着腰，摸出怀里的火折子。
对着猛吹几下，“噗”地一声，豆点大的光晕，在黑暗中微微晃了晃。
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她在书房里快速扫视，开始翻找。
贺明阁这书房，透着古怪。
她记得清楚，刚来他院子那会儿，这书房从不上锁，进出自如。
偏生她来了之后，他却日日小心，夜夜落锁。
哼，这里头定有猫腻！
席秋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中却燃着灼灼的火。
若是能抓住他一二把柄……
往后的日子，不必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若是……能抓个大的。
那她的下半辈子哈哈哈哈——
指尖划过冰冷的书架，心跳如鼓。
突然——
门外传来“哗啦”一声轻响。
极轻微，却像重锤砸在心上。
是锁链碰撞的声音！
不好！
她心头猛地一跳，霎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了。
他怎么回来了？！
席秋娘吓得魂飞魄散，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她猛地一口气吹灭火折子。
“噗！”
黑暗瞬间吞噬一切。
完了！
要被他发现了。
来不及多想，她手脚并用，狼狈地缩到博古书柜侧与墙壁的夹角。
她蜷缩着，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心跳如擂鼓，撞得胸口生疼。
“咔、咔嚓——”
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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