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赶紧点头哈腰迎上去,凑到那被称作“坊主”的男人耳边。
压低声音,飞快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几句。
华杉听完眉头狠狠一拧:“废物!”
掌柜吓得脖子一缩,脑袋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华杉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
他一把从掌柜手里夺过那锭银子。
脸上瞬间换了副和气的笑容,快步走到少年面前。
“哎呀,小郎君,小郎君。”
他拱拱手,姿态放得很低。
“误会,都是误会!”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他把那锭银子双手奉上:“是我们招待不周,银子您收好。”
“这样,您看中了哪坛酒?我送您一斗!就当是赔罪,如何?”
少年垂眼看了看递到面前的银子,又抬眼看看华杉那张笑脸。
他“呵”地冷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打发叫花子呢?”
这话一出,华杉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强压着怒火。
“小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心里那叫一个窝火!
这上百坛好酒,少说也值千两两银子!
就为掌柜一句蠢话,这八两银子就把酒全卖了?!
做梦!
华杉脸色早已没了先前的和气,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
先前想着息事宁人,白送酒,这小子居然不识抬举!
还惹了一身腥!
越想越气。
他朝旁边伙计一挥手,厉声道。
“去!叫衙门的人来!”
“就说这里有人寻衅滋事,扰乱坊市,给我拉去下大狱!”
伙计应声就要跑。
少年气得眼圈泛红,指着华杉的手指都在抖。
“我没错!我就是来买酒的!”
他梗着脖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无比。
“你凭什么抓我?!你以为你是谁?能随意把平头百姓关进大牢?!”
华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带着十足的轻蔑。
“我?”
他上下打量少年,像看一只蝼蚁。
“哼,告诉你也无妨。”
“这白家的白夫人,是我义姐!”
“京兆府衙门里的人,哪个见了我不得客客气气叫声华哥?”
他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少年脸上。
“你?”
“哼,算个什么东西!”
少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华杉。
“你你你——”
他连说了三个你字,眼眶通红似血,最后只得憋出两句:
“我,我要去告诉我姑母!”
“告诉我姑父!”
掌柜的在旁边听得心头一跳,赶紧凑到华杉耳边。
“坊主,这小子说他姑父在京城当官儿的。”
华杉闻言,斜睨了少年一眼,从头到脚打量。
破旧的麻衫,沾了泥的草鞋。
“哼!”他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当官儿?”
“瞧他这穷酸样,他姑父莫不是晚上打更的罢?!”
“哈哈哈哈!”
华杉放声大笑,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起哄。
掌柜的连忙也跟着笑:“坊主说得是,说得是!”
人群里有人指指点点。
“我看这小子就是来闹事的!”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
“闹啥事儿?”
“明明是这掌柜的瞧不起人,以为人家没钱。”
“谁想这小子偏偏把银子拿出来了!”
“自己叫了价,人家要买,又嫌便宜了反悔,哪有这种道理!”
“就是!做生意不讲诚信!”
议论声悉悉索索,不大,却清晰。
掌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臊得慌。
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坊主。
华杉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他一眼。
掌柜脖子一缩,心虚地低下了头。
酒坊对门,金玉阁二楼。
雅致的窗棂后,一道目光紧锁楼下纷争。
程侯夫人捏紧了手中丝帕,指尖微微发白。
“乖乖,你看那掌柜的嘴脸!”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
“哎哟,我是不是该下去了?”她有些坐不住,频频回头。
“再不去,我们舟儿怕是要吃大亏!”
桌边,她儿子程及玉慢条斯理啃着一块松仁糕,眼皮都没抬。
“娘,别急。”
“再等等。”
程侯夫人哪里等得住,心都揪紧了。
楼下,少年委屈的声音穿透喧嚣——
【我,我要去告诉我姑母!】
程及玉放下糕点,手往桌上一拍。
清脆一声响:“娘,下楼!”
“哎!”程侯夫人提着裙摆就要冲出去。
程及玉忙喊住,语带无奈,“娘,注意身份。”
程侯夫人脚步一顿,在门口停下,深吸口气。
她理了理鬓角,清了清嗓子,腰杆挺直几分,端出侯夫人的仪态:“知道。”
哎,行!
程及玉看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摇摇头,没再跟上去。
巷口斜对面,一辆青帷马车静静停了许久。
车帘一角被纤细的手指微微掀开,一双清亮冷静的眸子,往那酒坊门口扫了一眼,复又缓缓落下。
“主子。”惊蛰低声禀报。
“一切都按吩咐的办妥了。”
“那两个帮腔是小侯爷庄子上的,混在人群里,拱火作声。”
凌曦点了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细密的绣纹。
思绪回到那日郁楼雅间。
这出戏,本得找个放得开、豁得出去的人来演。
最好,还得是那种平时就戏瘾大,一点就着的。
程及玉那小子倒是一拍大腿,推荐了程侯夫人。
凌曦当时嘴角一抽。
程侯夫人?
让她老人家穿着破衣烂衫,跑这儿来跟个市井坊主撒泼打滚?
哪能成!
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排戏。
程及玉一听要装疯卖傻,还得扮土气,立刻讪讪地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他娘那身份,别说装,就是站在那儿,气度也遮不住。
曾玉也不行。
程及玉和曾玉这两个纨绔,自小就在京城里上蹿下跳,脸熟得很。
就算扒了锦袍换上麻衣,那股子京少的习气也骗不了人。
若是随便叫个机灵的下人去……
寻常吵闹还行。
万一真要亮明身份撑场面,怕是压不住华杉白家义弟的身份。
分量不够。
正愁着,程及玉忽然想起个人来。
他那个在外郊庄子上放养的表弟,徐舟。
纯粹一个小猴儿!
自小没人管,泼猴似的。
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跟着庄户孩子漫山遍野跑。
泥里水里滚大的,拦都拦不住。
晒得一身黑皮,结实。
扔人堆里,谁也瞧不出是个跟侯府沾亲带故的。
人还机灵,让他来演,绝配!
尔后便将人暗中叫了过来,将话语场景这么一对。
恩,有那味儿了。
酒坊内,徐舟与华杉仍在对峙。
街口忽地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让开!”
几道粗嘎的嗓门响起。
几名衙役,手按腰刀,一脸不耐地分开人群闯了进来。
为首的衙役三角眼一扫,厉声喝问。
“谁?!谁在这里闹事?”
那掌柜胆气立壮,腰杆都挺直几分。
他一个箭步窜上前,手指几乎戳到徐舟脸上。
“就他!官爷,就是这个贱民!”
衙役的目光,如同沾了脏东西般,嫌恶地往那浑身泥污的少年身上这么一瞟。
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走吧。”
这是连问都懒得问,直接要锁人了。
徐舟吓得一个激灵,梗着脖子大叫:“你们谁敢动我!”
“我姑父在京城做大官!他定饶不了你们!”
他一边嚷,一边眼珠子往外一瞟,像是找着了救命稻草:“姑母!姑母!”
衙役顺着瞟了一眼,正瞧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那儿,车旁站着一位衣饰讲究的妇人。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
“那是你姑母么你就乱喊……”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
“没准是喊旁边那卖果子的老妇呢!”
“哈哈哈!”
程侯夫人刚由丫鬟扶着,故意慢悠悠地一只脚踏上马凳,正待上车。
听见这边的动静和那声“姑母”,便往这里一瞧。
只一眼,她眉头就蹙了起来。
方才在金玉阁二楼见徐舟走进去时,感觉虽有些脏污,可至少头顶还是干净的,可如今——
哪儿来的泥猴……
徐舟见她立在车边,面露疑惑,似乎没认出自己,顿时急了。
他可不想真被拖进大牢里头等人来捞!
“姑母!姑母!我是舟儿啊!”
“我从庄子上来看您来了!”
他一边喊,一边就想挣开衙役往这边跑。
“舟儿?!”程侯夫人执着团扇的手,猛地一抖。
几乎是同时,那为首衙役脸上的讥诮笑容,也瞬间僵住。
他的心,跟着那扇,狠狠地一抖。
程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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