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牵着他穿过绸缎庄的财帛幌子,前头的喧哗声十分热烈,十丈见方的空地上立着化铁炉,赤膊少年正将熔化的铁汁舀进柳木勺,老铁匠接过木勺的瞬间,云卷感觉萧兰亭握着自己的手指蓦地收紧。
“起花——”
老铁匠的喝唱劈开夜色,第一勺铁水泼向青砖垒起的花棚。少年同步扬臂击打,铁汁撞上浸透山泉水的榆树枝,轰然炸成千百道金蛇。人群爆发的惊呼还未出口,第二道流星已追着月轮窜上九霄。
夜空成了淬火的铁毡,迸射的星雨拖着尾焰坠向人间,老匠人手中木锨翻飞如剑舞,铁水与冷风相撞的爆裂声震得酒旗簌簌,万千火星如银河倒泻,照亮了整个夜空,四周百姓的喝彩声如雷鸣般热烈。
云卷激动的望向萧兰亭,“怎么样?好看吗……萧兰亭?你怎么了?”
萧兰亭低垂着头,脸被面具遮挡看不清表情,身子僵的笔直。他掌心发出的汗将云卷的手掌也弄湿了。
云卷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连忙拉着他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来到一旁的小巷中,云卷摘下了萧兰亭的面具。
萧兰亭面皮紧绷,冷汗将鬓发都浸湿了,汗珠顺着额角滑向下颌,他瞳孔有些涣散,整个人跟被抽了魂一样,眼底却带着杀意和怒火,睫毛上都仿佛凝着冰碴,喉结上下滑动,牙关死死咬紧,喘息被压抑在胸腔中。
云卷吓坏了,“萧兰亭……你到底怎么了?你没事吧,你说句话呀!”
她手指忍不住的颤抖,萧兰亭眼珠动了动,似乎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云卷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依然没有放松。
萧兰亭抬眸看向云卷,犬牙松开,哑声道了句:“我没事。”
血从他下唇上洇出,云卷红着眼睛道:“你是不是怕火?”
边上打铁花的表演已经散了,老铁匠师徒赚了不少赏钱,正准备收摊回去,夜色再次化为浓墨,萧兰亭望了眼夜空,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他喉中溢出一声笑,喜怒不明。
“以前的毛病,已经好了。只是今天喝了些酒又贸然看见所以才复发……吓到你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都怪我没问清楚。”
云卷心口狂跳,耳边嗡嗡作响,巨大的愧疚将她淹没,眼泪夺眶而出。
萧兰亭刚才的模样真的吓到她了,萧兰亭从不会怕的,是她干了蠢事了!
“傻子,哭什么。”
萧兰亭抬手抹去云卷的泪,“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今天是你生辰,我本想着你看到表演会很高兴,谁知道……往后你再想起来,岂不是又要有阴影了。”
“好了……”萧兰亭捧起云卷的脸,吻去她眼角的泪珠,轻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儿,这点事还能记一辈子?我倒是希望你赶紧忘了,省得毁了我在你心里的形象。”
云卷被他三言两语哄好了,主要还是今日是他生辰,云卷不想太毁他心情。
萧兰亭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说要给我的惊喜就是这个?”
云卷抹了眼泪,瓮声瓮气道:“不是,是想在那时候给你的……”
她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打开后是一根玉雕的簪子,簪头是祥云图案,说实在的……雕的很凑合。
云卷不好意思的说:“我雕坏了师父七八块玉料才雕出来。时间太赶了,可能不太好看,你若不喜欢,我就留着再完善完善,然后再……”
她正要收起来,萧兰亭一把抢到手中,笑着说:“我觉得挺好。”
他转过身对着月色认真的研究起来,“这上头是不是还刻了字?我瞧瞧——绵、亭?”
云卷别过脸,“那是我求师父刻的,我自己还刻不好……”
萧兰亭把玩着簪子,嘴角微微扬起,他拔下玉冠上的金钗,将云卷的这根簪了上去。
“如何?”
“不错。”
云卷犹豫道:“就是有些太显眼……我还是留下改改吧!”
“已经送了的,岂有拿回去的道理。”
“我不拿走,我改一改。”
“不,我就喜欢这个。”
萧兰亭高她太多,云卷怎么也够不着簪子,只能气呼呼的放弃了。
“罢了,你乐意戴着这么粗糙的簪子招摇过市,让你同僚笑话,你就戴着吧!”
萧兰亭笑眯眯,“那是自然,我要日日都戴着。谁若问我这簪子哪里来的,我便说是绵绵雕给我的。”
云卷喉头滚了滚,逃也似的跑远了。
萧兰亭闲庭信步的追上她。
“回府吗?”
“不回。”云卷气呼呼,“你生辰过完了就回家呀!我还想继续转转呢。”
萧兰亭笑,“好,那就继续转。”
打铁花的师徒俩离开后,方才的地方又来了个西域的杂耍班子,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又外三层,杂耍似乎很热闹,围观百姓欢呼声不断,从人群外头听着都心痒,云卷踮起脚想要看个热闹,可惜人实在太多了,想要挤进去都没有空隙。
云卷只能可怜巴巴的拉着萧兰亭的衣袖,问他:“他们现在演什么呢?”
萧兰亭的身高可以傲视所有人,他看的津津有味,“是变幻之术。那人能把自己的头拿下来。”
“真的!”
云卷眼睛都亮了,可就算她跳起来,也只能隐约看见一点,前头欢呼的百姓手举得老高,把什么都挡住了。
萧兰亭余光看着云卷,眼底盛着淡淡的笑意。
就在云卷气愤时,整个人突然就悬空了,云卷的惊呼卡在喉间。
萧兰亭左手揽过她的双腿,右手掐在她腰上,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云卷被迫骑在他肌肉贲张的手臂上,紧张的圈着他脖子不敢松手,心跳的厉害。
“你……”
萧兰亭仰头看她,嘴角扬起,“现在看清了?”
云卷与他对视,瞳孔一缩,耳畔杂耍班子和百姓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她艰难移开视线,眼神飘忽不定,好不容易心跳平复下来,她才继续看起杂耍。
节目结束后,云卷仍然意犹未尽,百姓陆续离开,有个被父母抱着的孩童从她身边经过,二人对视了一眼。
孩童看看她,又看看萧兰亭,笑着做了个鬼脸。
“姐姐羞羞,这么大了还让人抱!”
云卷的脸通的一下涨红了。
小孩儿很快被人群挤没影了,云卷焦急的推萧兰亭的脖子,“快放我下来。”
“人太多,等会儿再说。”
“什么等会儿!你没听那小孩儿方才说什么?”
“那怎么了,谁说大人便不能让人抱了。”萧兰亭笑声愉悦,胸膛都跟着震荡。
云卷被四周投来的视线看的羞愤欲死,下不去的她只能抱着萧兰亭,尽量把脸埋下去。
萧兰亭:“你怕什么,我们都戴着面具呢。”
“别废话,赶紧走。”
直到上了马车,云卷才缓和下来,马车驶离热闹的市贸,一下子安静下来的环境也勾起了疲惫。
云卷靠在萧兰亭肩头有些昏昏欲睡。
桌上的烛火摇曳,晃了云卷的眼睛,她睁开眼,盯着那火苗看了片刻,忽然道:“萧兰亭,你为什么会怕火?”
萧兰亭长睫垂着,面无表情的说道:“还未回侯府前,收养我的那户人家将我关在柴房中,有一晚柴房走水,我被紧锁的房门困住未能及时脱身,被烈火燎伤了背部。从那之后就惧火。”
他顿了顿,“如今已经不会了。”
云卷:“原来你背上的疤是这样来的……那家人现在如何?”
萧兰亭轻笑了声,“自是付出代价了。”
“那就好。”云卷松了口气。
她靠在萧兰亭肩头,阖着眼睛问他:“你今日欢喜吗?”
“嗯。”萧兰亭应了一声。
“欢喜就好。”
也算她没白折腾这一个多月。
她捏了捏萧兰亭的指尖,咳嗽了两声:“我生辰比你晚两个月,要到年关时候。”
云卷抬眸认真的看着萧兰亭的双眼,“到时你也要在我身边,为我庆生。”
“好。”萧兰亭说。
云卷笑了笑,“明日我请个大夫来府里,给你瞧瞧。”
“瞧什么?”
“身子啊。你在衙舍住了一个多月,日日操劳,我自然要让大夫看看你身体如何。”
萧兰亭把玩着云卷的指尖,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
云卷攥住他的手指,闷声说道:“萧兰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给你雕簪子?”
“怎会。”
“少装了你,我早就发现了,你方才一点也没惊讶。我仔细想了想,你中间回来那一夜情绪也不对。定是从长风口中得知我日日出去,故意回来逼问我的吧?”
萧兰亭但笑不语。
云卷轻哼了声,“那天你给我沐浴,我缠指的纱布第二天却没被水洇湿,定是因为你拆了换过。我手指上这些伤,我不信你猜不出我做什么去了。”
萧兰亭轻吻她的指尖,“绵绵聪慧。”
云卷懊恼,“早知你已经猜到,我便先告诉你了。也不至于我精心准备的两个生辰贺礼,一个把你吓了,一个又全没惊喜了……”
萧兰亭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拇指碾过她咬紧的唇珠,将那泛红的唇从齿下救了出来。
云卷被他箍着腰按在车壁上,被逼着抬头跟他深吻,不知过了多久萧兰亭才撤开身,指腹抹开她眼尾的湿意,声线喑哑:“云卷,这个生辰我会记一辈子。”
云卷眼底噙着潋滟春色,卸了力靠在了萧兰亭胸前。
……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十月中旬,大秦的使团已经抵达燕京,住进了驿馆之中。
很快互市的消息便传到了云秀这里。
自从有孕后,云秀一直在专心养胎,并想方设法的修复和萧明予的关系,对于云家的生意她关注不多,毕竟她该教的都已经教了云丞光,做生意云丞光比她有经验,不可能会出岔子。
但她也万万没想到,云丞光没出岔子,岔子出在了这么大的事上。
“为何突然就要开放互市了,可有传什么时候开?”
“就这个月,使团已经将东西带来了,听闻要在城南市贸安排一些,然后在两国交界的城池正式开放。”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梧桐见云秀捂着头摇摇欲坠,赶紧上前搀住了她。
“快……快……”
云秀断断续续道:“快去给我爹报信。让他赶紧找销路,把那些棉花全都卖出去!”
“奴婢这就去!”
云秀情绪浮动太大以至于动了胎气,虽然她千叮咛万嘱咐府医不可说出去,但这么大的事府医哪敢瞒着萧明予和秦氏。
当天下午秦氏和萧明予就来了。
“听闻你胎气不稳,好端端的又为了什么事?”秦氏在上首坐下,没好气的打量着云秀。
云秀眼神飘忽,“没、没什么,只是昨晚骤然降温,睡的不太安稳,今早晨起发现肚子疼……”
秦氏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又没短了你院里的月俸,你怀着身孕矫情什么,竟拿你腹中的孩子来争宠?”秦氏怒喝。
云秀一愣,心说什么争宠。
秦氏:“你休要做梦了,你和明予成婚快一年了,你身怀有孕,我给明予找两名妾室伺候合情合理。即便你拿腹中孩子做要挟,我也不会将她二人赶走,你不如老实安胎,若能生下长子,也算你功劳一件。”
“纳、妾?”
云秀脸庞扭曲了起来,她看向萧明予,萧明予抿唇不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在关心她。
梧桐躲闪着云秀的怒视,她当然不是故意瞒着云秀的,只是云秀若知道纳妾必定会把房顶都掀了,她本就得罪秦氏得罪的不轻,再惹事只会更找人厌,梧桐瞒着也是为了云秀着想。
可云秀才不会领这情!
她这些日子一门心思讨好萧明予,萧明予都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
原来是因为早已有了新欢!
云秀看向萧明予,咬牙切齿的说道:“萧明予,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儿子。你平日恨不得一个月来看我一次,如今又有了新人,求娶我时你承诺的那些话,都被狗吃了!你如此羞辱我,我明日就带着你儿子吊死在你和妾室的卧房前!看看咱们谁更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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