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想了想,还是跟着知府离开了厢房。
二人走后没多久,厢房的门就开了,顾夫人走上前问:“怎么样?她还好吗?”
“夫人请进来吧,我师父有些话要说。”
顾夫人走进里间,大夫还坐在床边给云卷诊脉,云卷额上密布着冷汗,眉头紧锁,就像只脆弱的蝶。
大夫见是顾夫人进来,气冲冲道:“怎么回事?她相公人呢?”
女徒:“刚才那两个男的都不在了,只有这位夫人在门外。”
顾夫人知道云卷的身份,大夫误会了她也没解释,好脾气的说:“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好,是不是她有什么不好了?”
“哼!有什么不好——她有喜了!孩子都快两个月了!”
“什么?!”顾夫人惊呼。
大夫气得白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她相公是怎么照顾人的!她身体这么虚,这胎太危险了,方才还有见红的症状,幸亏发现的早,现在算是稳定下来了。不过临产之前是离不开汤药了,再不养养迟早一尸两命。”
顾夫人看云卷的面色不由心生同情。
“还请大夫尽力医治。”
“那还用说。”大夫收回手,“她情况还不稳定,到明日早上都需人在旁盯着,有什么消息及时来告诉我。”
“好说,我让人在府上给您辟个住处。诊金您只管开。”
大夫离开后,顾夫人便留在房里陪伴云卷,她摸了摸云卷的手背,想到她的经历忍不住眼圈泛红,这时,云卷的手指动了动,她眼珠滚动,眼皮缓慢的掀开。
顾夫人惊呼:“你醒了!”
云卷睁眼时,帐顶的流苏正在轻轻摇晃,她盯着那里看了许久,魂魄仿佛还留在寒冷的冰窖中,有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场好长的噩梦,直到现在还在噩梦中醒不过来。
顾夫人轻唤了她三次,云卷才迟缓的转动眼珠,瞳孔蒙着一层雾似的灰翳,没有任何情绪的看着顾夫人。
顾夫人眼泪直往下掉,她一边抹一边端起边上的药碗。
“孩子,你快起来喝药。大夫走之前叮嘱了的,这药等你醒了必须马上喝。你身体太虚了。”
见云卷没有反应,顾夫人只能再放下药碗去扶她,给云卷垫了靠垫坐住了,顾夫人才小心翼翼把药喂到她嘴边。
云卷其实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在她看来眼前的妇人只有嘴唇在动,她耳朵像是被堵住了,只有不断的嗡鸣声。
药喂到嘴边,云卷还是张嘴喝了下去,她一次次的吞咽,喉头机械的滚动,药汁溢出唇角顺着下颌滑进衣领,顾夫人手忙脚乱的掏出绢帕替她擦拭,手不小心碰到她冰凉的指尖,那手指痉挛了两下,又迅速归于死寂。
顾夫人忍着眼泪,哽咽道:“丫头,你不能这样。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他可是世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了。大夫说你这胎不稳,很可能一尸两命,你不能不重视啊。”
云卷空洞的瞳孔猛的收缩,她盯着顾夫人看了几息,缓缓低头看向腹部。
“……你说,”云卷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我,怀孕了?”
“对,大夫说都已经两个月了。”顾夫人说完才惊讶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云卷的喘息渐渐粗重。
两个月,岂不就是漱玉山庄那几日?原来她在那之后频频体乏,胃口不佳又嗜睡干呕竟是因为有喜了。
云卷的眼泪噼里啪啦滴在锦被上,眼神晦暗难明。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顾夫人轻声劝慰:“丫头,就为了这孩子你也得坚强些。大夫说了你这胎十分危险,得精心的养着。”
“您可是知府的夫人?”
云卷抬眸朝她看去,顾夫人点了点头,云卷说:“我有件事想求您。”
“你说。”
“我有孕之事,还请您先替我保密,不要告诉第三人。大夫那里也劳烦您叮嘱。”
“这是为何?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云卷直勾勾的看着她,顾夫人哪里禁得住她这样的目光,她本就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
顾夫人叹道:“好,我替你保密。你在晋州这段日子我来照顾你。至少得等你这胎安稳了,我再……”
“我过几日就启程回京。”
“什么!你疯了!”顾夫人腾的站了起来,“大夫说了,你这胎不稳,养不好可是要一尸两命的!你孩子不要就算了,你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
云卷手颤抖着摸向腹部。
她的小腹还平坦如初,云卷前世没有子嗣缘,太医说她受孕艰难,这世和萧兰亭几乎日夜云雨一年也毫无动静,云卷本以为她此生也难有后代。
若这孩子早些出现,她定会欢喜疯了,可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
云卷听到自己平静的说:“我这两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没吃过一顿正经饭。此前孕反我以为是自己生了病,误食了许多治风寒的药。我为了缩短来晋州的路,命下属策马狂奔,颠簸了十日才赶到。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活着,他很坚强,我现在没法为了他安静休养。”
云卷心里的苦与恨,是顾夫人无法理解的。
云卷说:“我夫君的死背后定有蹊跷,如今只有我还能为他报仇。请夫人务必成全。”
“可你身体这么弱,若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丢了性命……”
“夫人放心,我不是那等为了亡夫寻死觅活之人。逝者已逝,生者当珍重自身,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云卷手缓缓搭在小腹上,语气平静,“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尽力保住这孩子。”
顾夫人看着她的神色,实在无法相信她这番话。
她也不知为何云卷得知有孕后的反应,和旁人截然不同,但这毕竟是旁人的家务事,容不得她插嘴。
顾夫人端起药碗,“你先把药喝了吧。”
另一边,知府将长风带到自己的书房中,他小心翼翼关上门,轻声说道:“有一件事下官迟迟没有汇报京城。”
知府目露恐惧,“在那场大火中找出的东西里,还有一份奏章。晋州与燕京离得太远,期间辗转多人,巡抚大人又是陈相学生,下官不敢赌这个万一,怕一个不好就连累家人。本想等颍川侯来时再将奏章呈上。但仔细想想,交于世子的下属,反而更加安全些。”
知府道:“奏章是世子亲笔,我这就拿给你。”
知府从暗格中取出奏章,那奏章藏在一根铁皮制的卷筒中,是知府从‘萧兰亭’遗体身上发现的,长风看完了奏章上的内容,目光审视的看向知府。
“上面的内容大人都已经看过了?”
“是看了。”知府额上冒着冷汗,赶忙解释:“但下官没有告诉任何人!三皇子流落民间……此等大事下官岂敢外传。”
“嗯。”长风一边收起奏章一边说道:“这东西我会带回京城,交给皇上。”
知府点点头,奏章不在身边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不过想想上面的内容他又忍不住心痒,轻声道:“既知三皇子下落,是否需要下官先找到三皇子,将人保护起来。”
“事情还未确认真假。不过大人先去将人看住也好,等奏报陛下,一切请陛下定夺。”
知府眼底难掩兴奋,若事情是真的,等三皇子被皇帝寻回,他便也是为此立下大功的功臣了!这么多年知府说不定就熬出头了。
知府搓了搓手心,又想到什么:“还有一事,世子的尸身……既已确认身份,不如先收敛入棺?这些日子虽有冰窖保存,但尸身仍在日渐腐烂,只怕再拖下去……”
长风眉眼间浮现出无奈之色,他沉默须臾后说:“我去问问夫人。”
二人回到厢房时,顾夫人还在叮嘱云卷:“那药一日三次,你回去后千万别忘了。有了孩子是好事,往后你也多一重依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门被推开,云卷立即按住了顾夫人的手示意她噤声,长风走进里间,见云卷已经苏醒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
“夫人没事就好。大夫呢?”
顾夫人:“大夫回去休息了,你放心,萧夫人已经喝完药了,大夫说没什么大事。”
“没事就好。”知府说道:“萧夫人,你务必保重身体。这些日子你就在府里住着,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再回京。”
“我想拿回我夫君的遗物。”云卷看着知府说道。
“好,好,我马上让人把簪子给你送来。”知府迟疑道:“那场大火烧的彻底,世子身上,也就令牌和玉簪保留下来了。”
云卷眼睫颤抖,低声道:“大人可否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吩咐长风。”
知府点了点头,带着顾夫人关门离去。
长风喉结滚动,不知该怎么安慰云卷,却不想云卷掀眼看来,神情锐利,张口便是质问:“知府跟你说了什么?”
长风立时三刻没反应过来。
“萧兰亭死的如此突然,我绝不信是什么意外。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将你叫去,快说!”
云卷脖颈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见长风拧眉不语,云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掀起锦被就要下地。
“好,你不说,我亲自去问他。”
长风瞳孔一缩,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您别闹了!您身体很虚弱应当先好好休养——”
云卷挣扎时瞥见他胸前露出的奏章一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夺了过来,翻身躲到床角展开。
长风再想拿回来已经来不及了,云卷一目十行,飞快读完了奏章上的内容。
“夫人……?”长风试探的唤她。
云卷捏着奏章的手指痉挛蜷缩,纸页在掌心发出脆响,她神色平静,瞳仁却抖得厉害,呼吸凝滞在喉间,一股腥甜涌上,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寒气从脚后跟直直窜上脑门。
奏章是萧兰亭的笔迹,萧兰亭在晋州顺藤摸瓜找到了流窜的庞措,正准备羁押回京时从庞措口中得到了一个惊天秘密。二十多年前郭家谋反原来是陈相一家构陷,包括德妃产子时一尸两命,也是当年还是淑妃的皇后所为。
庞措被陈家收买,出卖了师父一家,但他当年留了个心眼,为防止陈家卸磨杀驴。他让人将德妃的孩子三皇子救出了京城,这些年一直安顿在晋州,奏章之外另附上了一封庞措写的血书,证明他所言非虚。
萧兰亭奏章上写,他预备找到三皇子之后,再带着三皇子与庞措一起进京向平康帝说明一切。
云卷指尖嵌入掌心,疼痛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剧痛和怒火。
怪不得萧兰亭会失踪音讯全无。
他那样谨慎小心,却仍然着了太子和陈家的道。
云卷双眸紧闭,眼前浮现出萧鹤的脸,那张伪善令人作呕的面孔,那一阵频繁上门不断试探她是否知道萧兰亭的下落。
是他害死的萧兰亭,害死了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
长风看着云卷的背脊,那单薄脆弱的身量令长风心生不忍,他攥着手压下内心的愧疚,故作平静的说道:“夫人看完了便还给属下吧,属下一定会将奏章送到陛下手中,为世子报仇。”
……
燕京,丞相府
陈莽将萧鹤带到陈相床榻前。
“父亲,太子来了。”
陈相张开双眼,萧鹤上前将他扶坐起身,将软枕垫到他身后。
“外祖身体如何了?再过些日子便是您七十大寿,到时我和母后都会回府为您庆生,您一定要好起来。”
“咳咳,此事容后再谈。”陈相眼神依旧精明锐利,看着太子说道:“晋州可有什么消息?”
“云氏私自离京,前两日已到晋州,她已确认死的人就是萧兰亭。至于庞措的下落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萧兰亭已死,我派人在京城四周设下重兵把守,庞措只要出现必能将其拿下,先一步灭口。”
萧鹤神色轻松,显然已当自己胜券在握。
陈相摇头,“你将此事想的太简单了。即便萧兰亭已死,皇帝已经对你和陈家起了杀心,怎会是这么容易消失的。“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