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僵了身子。
四周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他看了一圈,才发现那些刺客竟无一活口,其余侍卫们正震惊的望着他。
身后传来长风的声音:“想死想活?”
侍卫长咽了口口水,“想活。”
“谁给你下的任务?”
“知州魏钦,他让我杀了萧夫人,找到她身上的奏章带回去。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妻女都在他监管中,我……”
“写信,告诉他你任务完成了。”长风收起剑,从袖中取出一物丢了过去。
“再把这东西捎上。”长风神色淡漠,“事成后我会帮你把妻女救出来。若办砸了,你们就一起死。”
侍卫长捏着奏章,咬着牙道了句:“……是。”
等二人对峙完,其他侍卫才敢近前,一人指着棺椁一脸茫然的说:“大人,方才有个刺客把棺椁盖子掀飞了,里面……”
里面放着的分明是石头!
萧世子的尸身不见了,萧夫人也不见了。
这些状况外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长风面不改色:“把棺盖盖好,继续赶路。”
“那这些人……”
“一人一个,挖个坑埋了。”长风催促:“快,京城还有人等着。”
半个时辰后,满地的尸体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行人继续赶路往京城驶去。
与此同时,官路上的一辆青蓬马车上,赶路的车夫正隔着帘子跟雇主闲聊。
他运气很好,拉了个大客人,从晋州到京城,一趟就二十两银子。
就是有些晦气,这位夫人偏要把尸体放在马车里,他虽是专门做接尸生意的,但人偏要和尸体待在一起还是头一回。
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也不会这么糟蹋自己的马车,好在这会儿天冷,味道没有那么大。
车夫冲着车内说道:“夫人,咱们明儿就到京城了,可要先把您拉去义庄,将尸身先安置一下?”
“不必。”马车内的声音淡淡的,“在京城界碑那儿将我放下就是。”
“哦。”车夫嘀嘀咕咕。
真是个古怪的女人。
翌日,车夫在界碑前停下马车,帮云卷把尸体抬了下来,刚想问她一人要如何处理尸体,边上便走来一人。
“夫人。”长风拱手作揖。
云卷掏出银子打发了车夫。
长风比云卷早到两天,车夫离开后他轻声说道:“棺椁在附近义庄,属下先把世子带过去安置好。”
云卷没有回答,她望着不远处的城门缓缓问:“那些红布,是为了庆贺什么?”
“……今日是陈相寿辰。”
云卷指尖嵌入掌心,胸口放着的奏章隐隐发烫。
长风道:“夫人放心,陈家并不知道奏章仍在我们手中,等明日护送世子进城,夫人便能将奏章交给陛下。”
“为何要明日。”云卷冷冷道:“今日陈相大寿,陈家是太子的母族,世子生前与太子情同手足,如今他不在了,我这个夫人自然要代他上陈家去道喜。”
……
相府之中,正被侍女搀扶换衣的陈相忽觉心口一紧,他望着镜中的人拧紧了眉头。
这时,陈莽走了进来,“父亲,宾客都到的差不多了。陛下今日要亲自来为您贺寿,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到了。”
陈相挥手示意下人出去,他神色郁郁。
“为父总觉得不安。这奏章来的过于容易……”
“父亲都已看过奏章,那奏章的字迹确确实实是萧兰亭的,父亲又何必庸人自扰。”
“希望为父是想多了吧。”陈相揉了揉眉心。
陈莽笑着说:“今日是您大寿的好日子,太子还请了伶人为您唱贺寿曲,届时喜队进城后绕着京城一路吹吹打打到相府,京城百姓都会知晓您大寿。太子孝心可嘉。”
“不错,不错。”陈相脸上多了几分笑容,被陈莽搀着来到前院会见宾客。
相爷大寿,文武百官大半都在宴上,陈相甫一露面,身边便已经被道贺的宾客围的水泄不通。
过了半晌,廊下小厮喊道:“太子到——”
众人让出一条路,萧鹤笑吟吟走到台阶下,拱手作揖,“恭贺外祖高寿,萧鹤在此祝外祖松鹤长青,福泽绵长!”
身后小厮扯下贺礼上罩着的红布,露出一棵金子打造的常青树,树上还挂着许多奇珍异宝,引起一片哗然。
陈相命人将常青树带了下去,示意萧鹤上前,祖孙俩热切聊了许久。
这时,有人前来禀报:“相爷!陛下圣驾已到衡水坊了。”
陈相颔首,理了理衣袍,“本相这就去迎圣驾。”
皇帝的车马渐渐靠近,陈相与众宾客一齐行大礼接见,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闲杂人等皆已被清空,平康帝施施然走下马车,皇后紧随其后。
“老师寿诞大喜,朕贺寿来迟了。”
平康帝亲自扶陈相起身,陈相嘴上说着不敢,身子却并未闪躲。
陈相拱手作揖,“陛下能来已是臣之大幸!有陛下龙气护佑,老臣定能为大周再撑上几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平康帝哈哈大笑,“老师一定要活过百岁,如此朕就不担心大周群臣无首了。”
君臣相谈甚欢,众朝臣看在眼里,神色各异。
前不久流言纷纷,都说陈相与平康帝生了嫌隙,说陈家献给平康帝的三座矿山,是陈家早已发现许久的,陈家本想私自开采,却不知因为什么又献了上去,据说是为了保命。
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许多朝臣都在观望,但今日一看陈相与平康帝君臣如此融洽,谣言似乎也不攻自破了。
陈相:“陛下请到臣府上喝一口茶吧。”
二人正要进府,太子忽然叫住了二人,萧鹤拱手行礼,说道:“父皇,儿臣为外祖请了一队唱寿词的,还会演把戏,队伍已经进城就快到了,父皇和外祖何不在此看完了再进府休息。”
平康帝想了想说:“也好,抬两把椅子来。”
李忠命人抬了两把椅子,除了平康帝和陈相其余人都站在两旁。
喜乐的声音越来越近,笙箫曲乐吹着《万寿无疆》,一抹红出现在长街尽头。
皇后:“来了。”
平康帝笑道:“太子有此等妙想,真是孝心可嘉。”
“太子总有这些奇思妙想,陛下可记得去年您千秋,太子送您的那副‘万里江山图’?竟是在草地上用火药烧出来的,太子为了那副图忙活了大半年。”皇后言笑晏晏,站在一旁软声说道。
平康帝嘴角笑容加深了些,比起眼前这一队人,显然是那副画的妙想更加用心,他看了眼太子,眼底也多了几分父爱拳拳。
陈相笑得脸都酸了,他端起茶盏正要送到嘴边,忽然一道哀乐惊雷一般炸响,凄厉的唢呐声穿透了喜乐蓦地响起。
陈相手里的茶盏打翻在地,平康帝的笑容也消失了,站起身往长街另一边看去。
长街尽头,十几个白衣人抬着黑漆漆的棺椁,破开街道两旁的红绸缓缓走来,白幡猎猎作响,走在最前面的云卷素缟白衫,头遮白布,手捧牌位神色淡然,对面太子安排的喜队全都惊了,喜乐戛然而止。
萧鹤脸色阴沉如墨,手紧攥成拳。
整条长街只剩下唢呐刺耳的声音,丧队行至相府门前,唢呐声终于停了下来。
云卷将牌位放在石阶上,跪下磕头,“臣妇云氏,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康帝声线沙哑,神色晦暗,“云氏,你这是做什么?”
“大胆云氏!今日是陈相大寿!你竟带着丧队来冲撞!你可知罪!”
皇后狰狞了表情,恨不能当场叫人把云卷拖下去打死!
今日可是她父亲大寿!
红白冲撞乃是大煞!是大不吉!
云卷淡定起身,缓缓说道:“陛下,臣妇听闻今日陈相大寿,正巧臣妇夫君遗体今日回京,想到夫君生前与太子殿下,与陈家都十分要好,所以带夫君来给相爷贺寿。”
皇后喘息粗重,白眼都快翻到脑后,“你你你……你带着死人棺椁来贺寿!还是横死之人!你居心何在!”
“够了。”平康帝不轻不重的打断了皇后。
云卷双眼直勾勾看着陈相,“萧兰亭将相爷视作老师,临终前未能见相爷一面他必定心有牵挂。他虽然横死,恨的也只是害死他的人,问心无愧之人自然不怕。”
陈相眼皮跳的厉害,这个女子话里有话,是在暗指他害死了萧兰亭?
陈相一脸阴沉与云卷对视,换做旁人被他这么盯着,必定早就手脚生汗,眼神飘忽,但云卷丝毫不见异样,看着陈相的眼神冰冷又锐利。
“云卷。”太子萧鹤走上前,沉声说道:“兰亭横死孤和父皇、外祖都很悲痛,若今日是兰亭丧仪,孤必定会去吊唁,但今日是孤外祖寿辰,大喜的日子,你把棺材堵在这儿,是否太过分了。”
云卷淡淡道:“臣妇此举的确欠妥,不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云卷冲皇帝俯下身,“臣妇知道陈相大寿,陛下定会出宫前来恭贺。臣妇有一物必须呈给陛下,此物是萧兰亭誓死保护之物,臣妇回京途中便有人沿途设下埋伏。臣妇冒死才将其带回燕京。”
平康帝皱了皱眉,“拿上来。”
陈相身子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太子险些咬碎了牙,看着奏章的瞳孔颤动的厉害。
平康帝接过奏章,却并未打开,他淡淡道:“起驾回宫。”
皇后不得不跟上平康帝,她担忧的看向父亲和哥哥,又恨恨瞪了眼云卷。
“陛下。”
平康帝刚踏上马车,闻言回眸,皇后说道:“云氏冲撞了相爷的寿辰,乃大不敬,难道就这么饶了她?”
平康帝看向云卷,眼里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他不疾不徐地说:“兰亭生前你待他如亲子,如今他去了还没多久你就要惩处他的夫人,未免太无情。你一向菩萨心肠,不如就看在兰亭的份上宽恕了她。”
皇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平康帝已经进了马车,她只能偃旗息鼓,咬着牙关跟了上去。
视萧兰亭如亲子,这话是她自己说的,如今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她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皇帝的圣驾渐行渐远,眼下谁也没有了庆生的心思。
众人同情的看着陈相,大寿当天棺材堵门,此刻心里最憋屈难受的莫过于陈相了。
云卷温声道:“祝福既已送到,我还要扶亡夫的灵柩回家,就不进去吃酒了。告辞。”
“你——”陈莽牙关紧咬,欲要上前,陈相及时抓住了他。
丧队吹吹打打离开,彻底带走了最后一丝喜庆。
陈相长吐了一口气,转身说道:“今日之事恐怕也扰了诸位前来贺寿的兴致。既然如此不如都散了吧,这次算陈某招待不周,改日定设席同诸位赔罪。”
“相爷客气了!”
“遇到此等晦气事,相爷也实在无奈。我等先回去了,相爷保重身体。”
宾客陆续离开,回到房中后,陈莽整张脸瞬间垮下,怒骂道:“魏钦那个蠢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连个女人都杀不掉!”
他撩起下摆跪在了陈相面前,“父亲,是我没用,害了陈家!”
“你是没用。”陈相脸色阴郁,“莽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做事还是这么浮躁,如今奏章到了皇帝手上,便被他拿着陈家切切实实的把柄!是我小瞧那云氏了。”
陈莽站了起来,“云氏没了萧兰亭就是砧板上的鱼。我找机会除了她给父亲出今日这口恶气。”
“杀鸡焉用牛刀。区区一个女人,何至于你大动干戈。”陈相淡淡道,他看向萧鹤:“我记得温家的姑娘一直与她有恩怨?往日她要顾忌萧兰亭,不好下死手,如今萧兰亭死了,她总该派上些用场了。”
萧鹤冷着脸点了点头。
陈莽担忧道:“父亲,奏章……”
“皇帝短期内应该不会动陈家。但奏章在皇帝手中,陈家往后……该收敛些了。”
陈相阖上了眼睛,“叫你手下的人都安分些,还有老二老三,和其他旁支那里,都通一通口风。别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什么祸事。”
……
云卷带着丧队大闹陈相寿辰的事很快传开,秦氏被云卷气得半死,如今萧兰亭死了,她再也不用顾及什么,当即就要收回云卷手里的库房钥匙和对牌。
云秀幸灾乐祸的跟着秦氏来到逍遥楼。
逍遥楼上下都挂着白绸,灵堂已经布置完,棺椁就摆在灵堂的中央,四周燃着蜡烛,几个下人披着麻衣在堂中给萧兰亭烧纸,秦氏不想踏进灵堂,觉得晦气,抓过廊下侍女问:“云卷呢?”
侍女将秦氏带到上房,云卷回来后也没休息,安排逍遥楼的人将灵堂布置起来后,她便将自己关在房里抄经。
屋外吵闹的动静她自然听到了,但云卷现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更懒得抬头多看一眼。
秦氏推门而入,“云卷!你给我滚出来!”
她寻到里间,直奔云卷而来,“好你个混账东西,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抄经!你可知道你去陈家闹事,给侯府惹了多大的麻烦!你赶紧起来跟我去陈家赔罪!”
秦氏上前就想拽云卷,可余光却瞥见了桌上的牌位,上头萧兰亭三字让她脊背一寒,脑中蓦地想起那人在世时笑里藏刀,阴森的面容,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她退了两步,破口大骂:“这么不吉利的东西你摆在屋里做什么!还不让人拿出去!”
云卷放下笔,青葱似的指节抚过牌位,温声道:“兰亭,夫人只是一时生气并非刻意刁难。你别去吓她。”
“你你你,你跟谁说话呢?”秦氏眼珠险些瞪出来,脖颈后莫名一凉。
云秀大步上前,“大嫂,你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你去陈家闹事犯下大错,可不是装神弄鬼就能躲过去的。”
“母亲别怕,大哥已经死了,这世上哪有鬼。”
秦氏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萧兰亭已经死了,今天也不是他头七回魂,她害怕什么?
秦氏狰狞了表情,“混账,竟敢装神弄鬼的吓我,来人,给我押起来打!”
“都不许动!”
突然赶到的萧明予大声吼道,吓住了要上前的于妈妈。
云秀脸色铁青,扑上前就要打云卷,被长风抓住了胳膊,狠狠扭到身后。
“啊!放开我!”
萧明予大步上前,愠怒道:“你聋了?谁准你跟云卷动手的!”
秦氏抓了萧明予一把,“是我让人打的,你有气冲我来!我不是让你去书房温书的吗?你来这儿做什么。”
“大哥遗体回京,我身为弟弟当然要来守灵。”
秦氏险些气个倒仰。
守灵,他给萧兰亭守哪门子灵,真把萧兰亭当他亲哥了。
萧明予一脸正义凛然,站到云卷身前说道:“母亲,大哥走还没多久,你怎能对大嫂动手。大哥牌位还在这儿,你让大哥怎么看你。”
“你——”
“父亲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大嫂千里迢迢扶棺回京,带回了大哥的遗体,母亲今日若惩治大嫂,传出去燕京百姓会如何揣测!母亲又如何跟父亲交代?”
提起颍川侯,秦氏犹豫了,萧明予眼看有戏,又放软声音劝了几句,秦氏没好气道:“行了,让她交出库房钥匙和对牌,这事儿我便不追究了。”
萧明予眉头微皱,正想说什么,云卷已经让长风把钥匙和对牌交了出去。
秦氏:“你赶紧回去温书,这里用不着你守灵。”
“我给大哥上柱香,马上就回去。”
萧明予连哄带骗的送走了秦氏,人离开后他瞬间变脸,冷冷看向云秀,“是不是你挑唆母亲来闹事的?”
“你还敢质问我!你——”
“二位要吵回去吵。”
云卷不胜其烦,给了长风一个眼神,长风上前一手一个往门外推。
萧明予不肯走,“大嫂,我还有话没说完……”
“萧明予你个畜生!”云秀气红了眼,上手跟他撕扯。
二人纠缠着被长风推出了逍遥楼,长风目光晦涩,回眸看了眼映在窗上的人影。
世子刚‘走’,有些人的龌龊之心便藏不住了。
世子只让他保护好夫人的安全,却没有说若发生了这种事该怎么办。
不过左右世子也不打算回头了,想必即便夫人改嫁,世子也不会在意。
翌日早朝,为商议南疆统军的新人选,朝臣们又吵了一个早上,还是没吵出一个结果来。
平康帝等他们说完才淡淡表示:“此事不必操之过急,朕再想想。列位臣工可还有要奏报的?”
说罢,一名御史站了出来,“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讲。”
“微臣听闻昨日陈相寿辰,颍川侯府长媳萧云氏带棺椁堵门,扰乱陈相寿辰,实在可恶。萧云氏行事如此张扬无忌,乃萧兰亭,甚至是颍川侯府管教不严之过失。陈相乃大周群臣之首,竟受如此委屈,微臣请陛下严惩萧云氏及颍川侯府。”
御史言罢,又有不少官员出列为陈相鸣不平,一时间朝堂四处是声讨云卷的声音。
萧鹤气定神闲的站在队伍前,丝毫没有要替好兄弟的遗孀说话的意思。
过了须臾,平康帝抬起手,金殿内安静了下来。
平康帝站起身,“昨日云氏交给朕一封奏疏。这奏疏是萧兰亭生前所写,原本他打算亲自呈交给朕,可惜他受人所害,未能如愿。今日,朕就让列位臣工都听听奏疏的内容。”
萧鹤站直了身子,眼里闪过一抹慌乱。
平康帝示意李忠宣读,李忠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臣萧兰亭诚惶诚恐伏乞天听:臣奉命追缴逆贼庞措,于晋州宁江城发现其踪迹,设计终擒,然贼囚濒死狂言,竟吐惊天隐情,臣惊骇战栗,不敢不冒死陈奏——”
金殿中文武百官垂首静听,唯有几人脸色难看,萧鹤额上渗汗,手掌不自觉的发抖,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陈莽,陈莽还算镇定,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既然陈相说了平康帝暂时不会动陈家,那就一定不会动。
“一曰郭门沉冤。庞措亲供:平康四年秋,他遭人指使密使死士伪作郭氏家将,以火漆密匣藏伪证于郭府夹壁,更暗通蛮夷伪造书信。所谓‘郭氏通敌铁证’,实乃构陷。”
奏疏读到此处,金殿内已有此起彼伏的抽吸声,众朝臣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平康帝仍端坐在上首,他露出悲戚神色,示意李忠继续读下去。
“二揭德妃惨案。庞措自认,当年三皇子并未夭折,德妃为保三皇子性命,以求来日为郭家洗冤,以夭折男婴调换三皇子,密托江湖异人抚养。庞措为求自保秘密护下三皇子,今有当年接生宫女秋蓉藏身晋州尼庵,可为人证。”
陈莽和萧鹤倏地抬起头。
“三皇子现栖身晋州白鹿书院,臣已密遣精甲围护。另有庞措手书认罪密函三封、当年伪造郭家蛮夷往来账册,俱用火漆封存,随本急递进京。”
“臣自知此奏震动宫闱,然念及先德妃冤魂泣血,郭氏英灵难安,更恐奸佞祸乱国本,虽万死不敢缄默。伏乞陛下彻查郭家旧案,速遣龙禁尉接回三皇子,滴血验亲以正天潢。”
“臣以项上头颅作保,所奏句句属实。若查有虚妄,愿领凌迟之刑。惟愿陛下廓清玉宇,重正朝纲,则江山幸甚,社稷幸甚!萧兰亭顿首再拜,平康二十九年,密奏于晋州。”
金殿上鸦雀无声,忽然有一人扑跪在金殿上,发出阵阵悲鸣:“陛下!臣一直相信郭老将军是含冤而死!如今庞措已经认罪,臣请陛下彻查郭家之事!找出驱使庞措害死郭老将军的真凶啊!”
萧鹤咬破了口中软肉,铁锈味在口中蔓延,他神色阴郁瞳仁黑的压抑可怖。
他扫向说话之人,老臣胡子花白,官阶低微,是朝中少有非陈相一党的官员。
二十几年过去,当年的郭家党羽大部分都被陈家清除,只有零星几个苟延残喘,也是官职低微不成气候,如今倒也让他们熬到出头的时候了。
有他开了先例,金殿上又闹开了,有人质疑奏章真假,也有郭家旧部站出来,红着眼请皇帝查明真相,并接回三皇子。
吵吵嚷嚷片刻,平康帝大喝一声:“够了。”
他站起身,“朕已经决定,彻查郭家一案!奏疏朕已派人仔细核查,确确实实是萧兰亭的笔迹。晋州朕也已派龙禁尉前去,若老三真的还活着,朕会接他回京。”
“陛下,萧兰亭既已死,那逆贼庞措……”
“据朕所知,他也已死在晋州。”
“这定是那幕后黑手杀人灭口啊!”跪在地上的老臣恨恨朝陈莽看了过去。
平康帝:“朕必定会查明真相。”
散朝后,奏章的内容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传播,不出一个上午,内宫已经全部知晓。
皇后宫内,外殿满地都是花瓶和屏风的碎片,宫女在外头清扫,内殿中,皇后端坐在床榻上,表情阴鸷。
“三皇子,三皇子怎么可能还活着!那贱人竟敢把皇子私自送出宫!混账!”
她抄起手边的枕头砸了出去。
当年的事她明明做的万无一失,死胎她还亲自看过一眼。三皇子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
“眼下说这个已经无用了。”
萧鹤道:“外祖也没想到会跳出一个三皇子。昨晚外祖的病又复发了,太医说外祖近日忧思过多,已经不能再受惊扰。”
萧鹤神色忧虑,沉默须臾后缓缓开口:“母后,你说父皇他……知不知道有这个三皇子的存在?”
皇后一惊,“你怀疑你父皇……”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的,若今日的局面真是他一手准备好的,这么多年他不可能一点也不联系老三。是德妃,我没有防备她还有这么一手。”
一旁的姑姑忍不住插嘴:“娘娘太子何必头疼,一个半路回京的皇子,又能成什么大用?即便郭家翻案,直系一脉的郭家人也早就死绝了,朝堂上郭系一党这么多年早被陈家压的无法抬头,三皇子即便回京也难成气候。”
萧鹤和皇后对视了眼,皇后道:“先等他回京,本宫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萧兰亭的奏疏在燕京掀起轩然大波,皇帝不仅派了三司查案,还调动了锦衣卫,晋州提刑按察司共同彻查。
陈莽在陈相的授意下,将当初涉案的党羽全部推了出去,但郭家的事闹的太大,一些小虾米当然无法堵住悠悠众口,很快,真正的‘真凶’被‘查’了出来。
此人是内阁的一位大学士,和皇族沾亲带故,儿子娶了平康帝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公主已经过世,但世子郡主尚在人士,大学士入狱后,平康帝碍于他家中跟皇族的关系,并未九族连诛,而是斩了父子几人,其余人抄家流放了。
民间仍有许多怨怼,毕竟郭家当年直系一脉可是全都死了,庞措连郭家的女眷和新生婴孩都没放过,上百条人命,大学士家里才砍了几个脑袋?
民间怨声载道,平康帝不得不顺应民意,杀是杀不了了,只能补偿。
郭老将军被平反,他几个儿子都恢复了生前的将军封号,郭老将军得以配享太庙,德妃被追封为荣嘉皇后,三皇子人还没到燕京,封号已经下来,皇帝特赐南疆陵安为其封地,封其为陵安王。
这是除太子外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陵安还是郭家的旧封地,百姓几乎都是郭家的拥护者,皇后和太子得知消息后气得差点吐血。
七日后,萧兰亭棺椁下葬这日,一封圣旨送到了颍川侯府。
今日出殡,来了许多吊唁的官员及其家眷,云卷一身素衣跪在棺椁前烧纸,两边僧人念着佛经,讲经声与钟声木鱼混杂,既沉重又肃穆。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圣旨到——”
僧人们一动不动,继续阖眸念着经,云卷也没起身,直到李忠拿着圣旨进来,她才抬眸瞥了眼。
李忠温和道:“夫人不必起身了,杂家宣读天家旨意,您听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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