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济寺就在燕京城外十几里处的一座小山上。
和其他寺庙不同,寒济寺并不单单是寺庙,它香火鼎盛,是因常为香客开放,这里的僧侣与其说是在这里修行,倒不如说是在为前来上香的这些香客服务,让他们体验礼佛的感觉。
正是这种行为备受其他庙宇的鄙夷,不过这样识趣的寺庙香火反而源源不断,有的是豪绅愿意为其花钱。
就如颍川侯府此次出行,真想在寺庙里庆贺生辰和新年自然是不行的,但寒济寺就可以。
两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了寒济寺的山门前,住持一早收到消息,已经携僧众在此等候。
“阿弥陀佛,侯夫人安好,少爷夫人们安好。”
住持说道:“住处已经为几位安排好了,贫僧亲自送各位前去。”
寒济寺不仅有她们几个人,秦氏还是不想消息走漏出去,特意要的清静位子。
安排的僧寮的确在较偏远的地方,走了近一刻钟才到,不过寮房各个都很清净雅致,既有佛寺的禅意也不失舒适体面。
“贫僧叫膳房预备晚膳给诸位,若无旁的事,贫僧要回去诵经了。”
虽被骂寺庙做客栈生意,但这里的僧人依然是和其他寺庙一样,需念经修行的。
住持离开后,萧明予寻到秦氏和云秀的院子,看了一圈没找到云卷,直奔云秀的屋子:“云卷呢?”
“大嫂不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云秀道。
她笑容里带着些许隐晦,“这院子其他僧寮留存不当,屋里发霉了。住持安排大嫂住后面那间去了。离我们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很近的。”
“行。”萧明予咳嗽了声,“你们先收拾着,我去后面看看。”
云秀冷冷凝着萧明予的背影,收拾衣物的动作发了狠,衣裳啪啪往外甩。
直到一地狼藉,她才停下颤抖的手,不断深呼吸了几次。
再忍忍,再过几日便不用再受这样的耻辱了。
萧明予去云卷的院子扑了个空,云卷此刻人已经在地藏殿。
她在大殿内亲手为萧兰亭点了一排长明灯,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不知在默默祈念什么。
自萧兰亭走后,云卷没有一日停过为他念经,往生超拔已经做过无数次,但她依然是见庙即进,遇佛即拜,为萧兰亭积攒功德,盼望他至少来世别再这么早断送性命。
殿外郭淮看着地藏王菩萨的佛像,默默合掌,也不知人没死就给人做超拔,做往生有什么坏处。
只希望佛祖能原谅身不由己之人。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郭大夫。”
云秀笑着走了上来,“真巧,又见面了。郭大夫是陪着大嫂来的?”
“二夫人。”郭淮拱手作揖,默默退后了一步。
他总觉得这女人不怀好意,上次她故意将自己叫去房里的事他便一直觉得可疑。
这女人难不成是看上自己了,所以才总刻意制造偶遇,还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郭淮不禁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又远离了云秀一些。
好在云秀没有留多久,进殿上了一炷香就离开了。
云卷在地藏殿待到天黑,回去的路上郭淮忍不住跟她说起云秀的事。
他四下看看,一脸微妙道:“夫人,你说二夫人不会真对小人有什么不轨之心吧?”
云卷挑了挑眉,扫视了郭淮一圈。
他虽长相不错,有吃软饭的能力,但终日一件青衫,身上除了草药香没有半点贵气透露着乡\野\村\民的气质,以云秀眼高于顶的性情,怎么也不会对他有心思。
“你想多了。”云卷淡淡道。
“噗嗤——”
长风和惊蛰别过头偷笑,郭淮涨红了脸,“笑什么!我好歹相貌堂堂,年纪轻轻还未成家,担心自身安全不是正常的!”
一路闹着回到僧寮,郭淮临走前说:“夫人最好小心些,云秀既不是为了我,那她三番两次出现在我面前,到底图什么。还有这次他们非要来这寒济寺上香……我总觉得其中有问题。”
云卷若有所思的移开了视线。
此时距年节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云卷每日除了去地藏殿听经就是留在僧寮休息,云秀陪着秦氏鲜少来她这里,粗看似乎郭淮的担心多余了。
这天,云卷听完经离开地藏殿,行至廊下,忽然望见一个身影立在不远处。
她额角跳了跳,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卷。”萧绪大步走了上来。
今日郭淮和长风都不在,云卷身旁只有一个惊蛰,惊蛰扶着云卷的胳膊一脸警惕的瞪着萧绪。
萧绪眼里写满忧虑,“那天我得留下善后,没能亲自把你送回去。你还好吗?身体和孩子都没事吧?”
“没事,你不必担心。”
云卷头疼于萧绪的纠缠,但她也知道萧绪是真的关心她,她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会对朝她释放善意的人甩脸色。
她早已想过,既然萧绪不肯放弃,她干脆也不白费那些口舌了,反正他是听不进去的,他既然喜欢在自己这里碰钉子,云卷索性就让他碰个痛快,人的耐心和冲劲都是有限的,等他感到疲惫,觉得不值的那天,他自己就主动离开了。
那天应该不会太迟,等她肚子大起来的时候,萧绪就会真切的意识到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到那时他自然会清醒过来。
萧绪跟在她身旁,距离不远不近,温声道:“我今年不回广陵府,京城王府太冷清,我听说你来了寒济寺,就想来这里看看你,就算不能和你一起过年,同在一处我也心满意足了。”
四周无人,云卷淡淡道:“我丈夫刚去世没多久,我来寒济寺是为了给他念经上香,不是为了年节而来。”
萧绪抿了抿唇,他视线向上望去,停在云卷头上的白玉簪子上。
萧绪觉得簪子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不假思索道:“你头上的簪子,做工潦草了些,我认得个工匠手艺不错,让他重新替你修补修补可好?”
“不用了!”
云卷还未开口,惊蛰愤愤然道:“夫人头上的簪子是夫人亲手为世子刻的。是夫人和世子的定情信物,就算要修补也轮不到旁人。”
惊蛰只是逍遥楼内的普通侍女,会些拳脚功夫,有幸被调到云卷身边伺候,她拿萧兰亭当主子,自然看不惯这些人在萧兰亭走后几次三番来勾搭云卷。夫人若有意就算了,都拒绝的如此明显了他还坚持不要脸,惊蛰便忍不住了。
萧绪的确被狠狠扎了一下心口,他又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那簪子上细微灼烧过的痕迹。
他步伐有些沉重,渐渐就落到了后面,云卷本想就这么甩掉他先回院子,谁知一拐弯迎面撞上了萧明予。
“大嫂,可找到你了!”萧明予气喘吁吁,“快,皇后娘娘也来寒济寺了。”
云卷眉头皱了一下。
“我方才碰巧撞上的,娘娘此行并未惊动旁人,既然遇到了去请个安也是好的。太子殿下和陵安王也在。”
萧明予说完这话顿了顿,他猛然想起,太子和云卷已经不是往日可以同桌宴饮的关系了,萧兰亭的死似乎是跟太子有关,云卷对太子和皇后定是恨之入骨,避之唯恐不及的。
萧明予:“云卷,你现在是侯府的人,你一言一行都会牵连侯府。我父亲是功勋封侯,能保住这个侯爵之位很不容易,我不想你因为一时气愤把整个侯府都牵连进去。”
云卷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这时,萧绪从后面追了过来,二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有心虚,萧明予拱手作揖,“世子怎会在这儿?”
“自然也是来寒济寺过年的。”萧绪故作镇定,“我还有事,我们往后空闲再叙。”
萧绪离开后萧明予才松了口气,他正想继续劝云卷,一回头才发现身后早就没人了。
萧明予只得先回去找了云秀和秦氏,先去拜见了皇后。
出了皇后的院子,秦氏先一步离开了。
云秀问萧明予:“你不是去找云卷了么?怎么,她不肯来见皇后和太子?”
“嗯,我遇上广陵王世子多说了两句话,一回头她就没影了。”
“广陵王世子……”云秀听着有些耳熟,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个人,眼看院子就要到了,她脑中精光一闪,步子停了下来。
“广陵王世子可是叫萧绪?”
萧明予吓了一跳,皱了皱眉,“不错,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你是和云卷一起遇见他的,还是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和云卷在一起?”
“我和云卷说这话,他从后面过来的。”萧明予眯了眯眸,“神神秘秘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秀扯了扯嘴角,“你可知云卷的水云涧当初是跟谁一块开起来的?”
“你不会要说,是跟萧绪?”
“没错,就是他。”
云秀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广陵王世子,不就是前世被萧明予误会跟云卷有私情,闹得差一点就休妻的那个奸夫吗?
云秀心里直呼可惜,早知萧绪已经在京城了,她就不选那个郭淮做目标了。
萧明予拔高了声音:“你少拿此事出去胡说,云卷不是那等水性杨花之人!”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云秀冷笑一声,“她若不是,怎么把我夫君勾得魂不守舍,连叔嫂大防都不顾了。”
萧明予脸色铁青,他不想跟云秀争辩,同她擦身而过。
等人走后梧桐才上前,轻声道:“夫人,现在怎么办?皇后娘娘要留几日,咱们的事是不是也拖到娘娘走了再办?”
“为何要等她走了?”
云秀眼里闪烁着暗芒,“我就是要让云卷身败名裂。皇后在更好,皇帝前不久才赐了她二品诰命,结果她转头就跟府医在佛寺苟且,皇帝若知道,她死无葬身之地。”
“按原来的计划进行。”
“奴婢明白了。”
翌日是新年,云卷照例来到地藏殿听经,她的身子不宜久坐,好在寒济寺也不算正经寺庙,僧人也不在意她是坐着听还是跪着听,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殿内木鱼声和钟声空灵平和,一个天地却是两个世界。
云卷听得认真,这时身旁突然又坐了一人。
来地藏殿拜的家中大多是有过世之人的,这样的香客并不会相互攀谈,云卷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她嗅见一抹龙涎香。
云卷抬起头,瞳孔一缩,“三殿下?”
萧怀晏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声道:“别打搅念经的师父们。”
殿内诵经声很响,其实正常说话也无妨,但云卷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殿下怎么来了?”
“本王陪皇后来进香,听说地藏殿在诵往生,便来给母妃拜拜,没想到遇见了熟人。”
云卷往殿外看了眼。
萧怀晏:“夫人不必担心,本王已让人在殿外看守,若有人来自会提醒。”
萧怀晏看着她问:“那日是本王不好,本王不知你有孕,还以为你只是身子不适。萧兰亭算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夫人被其他男人抱走。”
“……让王爷看笑话了。”
云卷抿了抿唇,这种事被谁看到都让她倍感耻辱,就算她其实跟萧绪什么也没有。
“本王听说萧大人的奏疏是夫人送回京城的。”
萧怀晏桃花眸里噙着笑,徐徐道:“你还带着棺材在陈相大寿当日堵门?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云卷垂着的眼睛转了转,她摸不准萧怀晏找她是什么意思,说多错多,她垂着头没急着回话。
萧怀晏道:“可你这么做,把陈相和太子得罪的不轻吧?”
“我听说萧大人曾是太子的下属,二人以兄弟相称关系格外亲近。按理说你是萧大人的夫人,不这么针对太子,他或可看在萧大人的面子上护你一辈子。夫人看着不像是会被被人利用的人,能让夫人如此冲动……想必只有萧大人了?”
他笑容里带着些恶劣,无形之中已经撕破了一点温柔的假面。
“让本王猜猜看,夫人是觉得萧兰亭的死跟陈家和太子有关,所以才与陈家作对。”
云卷抬眸看向他,平静道:“是又如何呢?”
萧怀晏微笑,“既然夫人和本王有共同的敌人,那可有兴趣来帮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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