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动物看起来的确像猫,但似乎又和一般的狸猫不同。猫的耳朵是长在头顶上的,但这只的耳朵却是长在脑袋两侧的。猫的瞳孔是竖向的,而这只的瞳孔是圆形的。猫的体型一般不大,而这只却大了很多。但,除了这些之外,它看起来就跟一般的中华狸花猫差不太多。
此时,它玻璃弹珠似的圆眼睛里被放大的瞳孔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珠,眼角处的一条白色纹理像泪痕似的斜拉到腮边。这让它圆乎乎、憨嘟嘟的毛脸莫名带了些哀伤感——就像为人们带来欢乐的小丑腮边挂着泪水一样。见人进来,它行动迅捷的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原本长到足以覆盖四肢的浓密毛发几乎林立起来,对着入侵者就是一顿‘呼呼’的警告。它的惊恐和愤怒让屋内、走廊里所有含有金属材质的物品开始晃动。哐哐哐的金属声不绝于耳,连带着灯光也开始忽明忽暗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小宋她没事儿吧?”李院长被此刻的动静吓到了,脸色在走廊明暗不定的灯光下显得忽青忽白,恍若见了鬼一般。
“她……应该可以应付。”
林修虽然强做镇定的安慰在场两人,但内心其实是忐忑的。‘再等2分钟。实在不行我就冲进去!’
一旁的男护工更是慌忙跑向走廊尽头的护士站,在急切的搜寻无果后,只得勉强拎回一把椅子拿在手里暂做武器防身。
哐啷哐啷的声音更大了。
在夜幕中时隐时现的疗养院B号楼就像是被人窥见的时空黑洞一般,神秘得让所有人都惊惶不安!护士们勉强振作精神安慰受惊的疗养者们,但其实自己被吓得声音发颤。稍微年轻一些的疗养者走不出房间,因为他们害怕得双腿早已无法动弹。年老的疗养者有的甚至都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紧攥着手,忐忑的等着末日的来临……
啪!C304屋内的灯光突然完全熄灭,唯有医疗仪器的指示灯在一片黑暗中亮着幽幽的光。
突然,猫妖借着黑暗的掩护瞪着发光的眼睛猛扑向一直站在玄关处的宋喆!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夹带着利爪刺裂空气的微妙声响。宋喆急忙一个闪身,险险躲过突袭。猫妖扑空撞向墙壁,但它圆乎乎的身体竟然异常的矫健。只见它脚尖刚一接触墙壁就是一个弹射,转身就朝还未站稳的宋喆又是一个近距离猛扑!
人的眼睛在突然变得黑暗的环境里有一个短暂的适应期。在适应期内,眼睛其实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随着适应期的结束,眼睛的视物功能趋于正常,逐渐就能把黑暗环境中的大致情况看清楚五六分。但人类的这种夜视能力还是完全没有办法和猫科动物相提并论的。要说之前宋喆成功闪身躲避猫妖的进攻其实一半靠的是最近经验积累后的身体行自觉反射,而另一半嘛,则纯粹靠的是运气。而猫妖的第二次攻击是在宋喆视力已经适应了黑暗后发起的。宋喆在黑暗中能看见一团黑影正气势汹汹的朝自己扑过来。于是,宋喆握紧鲸脊剑横档在身前,把猫妖的尖牙抵挡在了离自己鼻尖不足10厘米的地方!
猫妖的利齿和前爪挂在鲸脊剑身上,后足悬挂在空中。趁此机会,一直坐在宋喆肩头的英子猛扑向猫妖的毛脸!猫妖一惊,立时松开前爪。在一个几乎是以屁股着地的姿势后,猫妖就忙不迭的摇晃脑袋,试图把趴在脸上的东西给甩掉。可英子张开了手脚,牛皮糖似的扒住猫妖的长毛和胡须,抵死不松开。一时间,两只妖就以一种近乎搞笑的动作扭打在一起。
“呼呼呼!放开!”猫妖气得呼噜噜的,但出口的声音却出人意料的细软。
“不放!”英子用脆生生的怒吼表露坚定的内心。
“放开!我咬你了啊!”威胁敌方的猫妖用前爪胡乱在脸上一通乱挠。
“就不放!”英勇战士英子的回答仍旧铿锵有力。
“……”
双方边吵边打,不一会儿功夫,黏在一起的两只妖就已经在屋子里咕噜噜滚了好几圈。
宋喆跳过两只抱在一起打滚的妖,走到病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又拉过一个靠垫垫在后背之后,这才不急不慢的开口:“喂。我们谈谈吧。”
“你个长毛妖……”
“你骂我?!你这个小不点儿!放手!”
两只妖仍旧骂战不歇的扭打在一起。
宋喆叹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大伯……”
果然,一听到这三个字,猫妖就放缓甚至是停止了动作。英子小小身躯没能挡住的一只金色圆眼睛咕噜噜的转而盯着宋喆。
“王大伯说你……很好,并不是不祥的。我呢,也愿意相信他。我们谈谈吧。”说着,宋喆拍拍肩头,示意英子回来。
英子哼哼的以王者之姿跳下毛脸,重新坐回VIP位置。
“咳,情况其实是这样的,李院长请我来,说是这里的‘狸猫报丧’事情影响了疗养院正常经营。关于这种说法你有什么要怎么解释的吗?”宋喆姿态平等,发问时语气平和得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
在黑暗中的猫妖没有开口,只突兀睁着一对发着绿光的圆眼球,呲牙咧嘴的摆出防备的姿势。
这时,一直昏睡的老人似乎是被刚才屋内一番惊天动地的闹腾给惊醒了。她将沉重的双眼费力拉开一条缝,露出浑浊不明的眼睛,气若游丝但又温和慈祥的唤道:“……阿狸,是你来了吗?”
一听见这声音,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狸猫顿时僵住了。随即,它像是变了角色一般收敛了尖牙,隐藏了利爪,甚至像刺猬一样竖立的刺毛都平顺了下去。它转过身,把毛茸茸的脑袋凑到那只比枯树还苍老的手边,顶了顶。那模样乖顺得很。
老人感觉到了,沙哑的嗓子断断续续的说:“我给你准备的肉干……都放在窗户边了……和以前一样……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就想啊,为什么阿狸……还不来看我……”
老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屋子里的一人二妖屏气凝神几秒钟,确认老人仍有呼吸,生命仪器还在正常工作后,才不约而同的吐出一口气。
猫妖转过身,看了宋喆和英子一阵,似乎在辨别对方到底是敌意还是善意。末了,它踩着猫步走上前,停在了离宋喆两、三步远的地方——也就是床尾处。它在回头确认了床上的老人陷入昏睡后,才开口问:“你刚才说,相信不是我造成的人类死亡?”
“嗯啦。”宋喆点头。
“为什么?”猫妖问。
“因为你在意识到危险的时候选择了跳窗逃离这里。之后,你原本可以用更具破坏力的方式攻击我——比如说把金属材质的沉重医疗仪器砸向我,但你还是没有。我猜,你是怕影响躺在床上的这位老人。所以咯,我愿意相信王老伯的话。”宋喆说着,收了鲸脊剑套回手腕。
猫妖怔愣半晌。之后,它耷拉起小而圆的耳朵说:“我……就是想来送送她。”
“你能预知她的生命周期?”宋喆以坐着的姿势略微倾身向前发问。她用了‘预知’而不是‘影响’或者‘掌控’。这无疑从根本上肯定了猫妖并无害人的主观意愿。
而猫妖也明显感知到了眼前这个人类女人的善意。它不再继续以防备的姿态对着宋喆,而是就地坐下,将毛茸茸的长尾巴蜷曲后垫在一双前爪下——这是一种放松且友好的动作。
“嗯。”猫妖回头又看了一眼老人,说:“以前也有人要抓我,是她把我藏在衣柜里躲过的。她很善良,对我也很好,还买肉干给我吃……我只是想看她最后一眼……并没有想要伤害她……”
宋喆说:“原本和老人告别也没什么不好的,但你惊到其他人了。那些被你吓到的人会害怕。他们害怕了自然就会找人来捉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伤害人类——也许你是为了自保或者失手。但那个时候,不论是我还是其他捉妖师都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猫妖把原本就显得不太精神的耳朵耷拉得更低了。它俯下身,弯曲前肢,将头埋在了前爪里,静默无语。
看它无精打采的样子,宋喆不禁心生怜悯。她问:“你想跟我走吗?”
VIP座位上的英子早已忘了刚才和猫妖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也赶紧点头,说:“来吧。”
“……我……”
可最终,猫妖还是拒绝了宋喆的提议。它给出的理由让宋喆无法拒绝:“我和王大伯相依为命几十年,等送走了他,或许我会去找你。”
“也好。我就住在南山脚下的捉妖委托行里。你先把这里复原。我带你回王大伯那儿。”宋喆这样说。
当宋喆抱着阿狸出现在C304房门口时,整个B栋都已经回复正常了:灯具照得周遭亮堂堂的,让人心惊胆战的金属声音也消失了。
见宋喆安然无恙的开门出来,林修这才终于呼出一口气。他关心的问:“宋喆,你没事儿吧?”
“小宋……”激动的李院长想上前一步,但在看见宋喆身上挂着的花狸猫时又止住了。
宋喆一手托着猫屁股,腾出的另一只手撸了一把柔顺的猫毛,笑道:“哦。没事儿。老人刚刚睡着了。阿狸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李院长,我先带它回王大伯那儿去吧。”
李院长张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在看见宋喆怀里被连撸好几把也仍然温顺的猫后,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应声道:“呃……好吧……”
猫妖的体型足有一般家猫的三倍还大,宋喆抱着实在有些费力。于是,她干脆一把将阿狸塞进了林修的怀里,自己则带着轻巧的英子走在前面。
“哎,你——”
林修怀抱猫妖的忐忑和惶恐在看见阿狸一双圆乎乎的眼睛时瞬间就变作了柔情似水。他甚至还用宋喆从来没听过的语气说:“嗯~阿狸真乖……”
宋喆听得一身恶寒,不自觉的加快了走向木屋的脚步。
回到木屋,林修照例给猫妖做身高、体长等基础记录。阿狸很配合,全程只睁着一对金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忙前忙后的林修,并不再说出一句人类语言。
林修用笔记本电脑做记录一边喃喃自语:“阿狸……兔狲,学名Otocolobus manul,猫科、兔狲属动物,毛色深灰至黑色,金色瞳孔,体长1米,体重……它有大约500年妖力,能预知生命周期……嗯,还具有影响金属和电流的能力……”
最终,在宋喆的担保和王大伯的请求下,李院长勉强同意把阿狸继续留在疗养院,但前提是阿狸不能再出现在经营区域,更不能干扰疗养院的日常工作。
出了小木屋的门,林修摸着阿狸的头说:“阿狸要乖哦,不要惹事。”
闻言,宋喆免不了又是一个寒颤。在离开疗养院之前,她把捉妖委托行的名片留了一张给王大伯和阿狸,并留下话:“如果有事就来这里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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