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递给我。”癸午站在氤氲的水汽后朝宋喆伸出手，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聒噪的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此时的宋喆甚至有点懵。刚刚和宋妈妈斗智斗勇得太投入，再加上音乐过让人放松，以至于她暂时完全忘了这里还有一位男……妖。
癸午的声音在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中显得很‘潮湿’，也很性感。男性特征明显的结实手臂上有水珠正沿着肌肉线条蜿蜒流淌，继而低落地上，嘀，嘀，嘀。流经男妖身体的水珠仿佛被注入了妖力，滴滴直击宋喆心脏，怦，怦，怦……
咕噜——这是宋喆咽口水的声音。
1秒，2秒，3秒……
等迟钝的反应过来后，宋喆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拿起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衣服递过去。“……啊？……哦哦。给你！”
癸午挑眉看了宋喆一眼，不语。
哗啦——滑动门关上了。
“呼~”宋喆暂时停跳的心脏这才又重新吸入了新鲜又混杂着男性气味的潮湿空气。
癸午方才‘衣服给我’的这一句，在宋喆听来，显然是不客气的命令口吻，但在宋妈妈听来，则更像是情侣间亲昵的语气。于是，手机免提里播放出的声音是亢奋得几乎颤抖的：“喂？喂！乖乖，宝贝儿，刚刚那个声音是不是你男朋友？声音听起来很帅嗳。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看看？要不，你先拍个照发过来也行——”
免提里的话音随着宋喆狠狠的按下挂断键戛然而止。宋喆此时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她是真想钻进木地板的缝隙里去啊！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心里一阵鸡毛乱飞：‘啊！！！怎么办？！刚才的通话他是不是都听见了？这也太……太没脸了……’
哗啦。浴室门再次被拉开。
一身深蓝色长袍的某男妖半敞着胸膛，甩着湿漉漉的头发，风姿迤逦的从浴室走了出来。熟悉的沐浴液味道弥漫整间屋子，也窜入了宋喆的鼻腔。味道越来越浓，某妖越走越近，宋喆的心跳不可抑制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当某妖俯身，手臂擦过宋喆耳际之时，周遭的空气‘腾’的上升到了让人面红耳赤的热度。
癸午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双唇一含，‘咕咚’……
宋喆仰头，用一种近乎膜拜的角度自下而上的看着男妖，甚至跟着对方喉结的滑动也咽了一口唾沫。她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想要阻止：“那个……这水是我刚刚……”
此刻的癸午眼睛下垂而视，睫毛浓密微翘，举着水杯的手指修长又节骨分明，真真是无比精确的戳中了某人的好色之心。宋喆这边‘喝过的’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思绪就背叛发言的初衷，倏尔转变成了‘他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啊……睫毛也很长……喝水的动作也好看……’
“嗯？”癸午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当他目光扫过宋喆的左手背时，看见之前被透甲锥划伤的伤痕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宋喆清了清嗓子，颇有技巧的避重就轻回答道：“咳，这水……是我刚刚倒的。”
咕噜，咕噜……
宋喆喝剩下的半杯水被癸午一口气喝完了。屋内的空气开始变得不太自然——至少宋喆是这么感受的。她腾地的从床边站起来，又‘呼啦’拉开衣柜，顶着一张肉眼可见的熟透龙虾脸直冲卫生间，把一句硬邦邦的“我去洗澡！”关在了卫生间门外。
要说卫生间的滑门虽然是玻璃材质的，但用的是不透明磨砂玻璃，再加上水蒸气的朦胧，在外间根本就看不清卫生间里的情景，但宋喆还是秉承着‘非礼勿视’的传统礼议，尽量离玻璃门远点，再远点。以至于她几乎是在紧贴瓷砖墙面的逼仄角落迅速冲完澡的。宋喆在走出卫生间之前再一次仔细照了镜子，以确保自己皮肤状态良好、头发顺滑、口气清新、睡衣端正并无任何不恰当的明示和暗示……
看着宋喆语无伦次、手忙脚乱逃进卫生间的样子，癸午的唇线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微角度向上挑起。
其实刚刚宋喆那通电话的内容他都听见了。这实在不能怪他，谁叫宋喆不仅开了免提，说话还肆无忌惮呢？再加上妖类的五感原本就比人类更加灵敏。电话之后，宋喆的体温和情绪变化他也留意到了——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应为宋喆的表现过于‘肉眼可见’了。
癸午这样的妖，无论从外形上还是身份上在妖界都是不可忽略的存在，所以，一直以来，暗着频送秋波、明着投怀送抱的女妖从来就没断过。只不过，像宋喆这种人类女性直白、笨拙表达好感的方式，他却没遇见过。从端午水池偶遇时调情的飞快逃离，到战战兢兢递交第一颗灵珠，再到躺在山主床榻上药时睡过去，最后到今晚面红耳赤的逃进卫生间，宋喆不仅明确传达出被癸午吸引的信息，也传达出某些其他的讯息：畏惧、害怕、腼腆、害羞……
癸午赤脚绕过床尾，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他双手抱胸的看着对岸都市繁华，在背后哗啦啦的水流背景声里，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宋喆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癸午面窗而立的英挺且性感的背影。
“……呃……”宋喆想着要怎么开口，开口后要说些什么，要说什么才能自然流畅又不刻意轻佻，说话的时候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
好在，癸午开口终结了宋喆脑细胞的自爆行为。他转身问宋喆：“你遇见北冥家的人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尾音并不像一般的提问句一样上扬，而是平缓得像陈述句。他在陈述这件事情，他要的是宋喆对这件事的说明。
“嗯啊。在捉竹老大鼠和小结巴时候遇见的。哦，竹老大是竹鼠妖，小结巴是松鼠妖。”宋喆回忆起北冥家那人的狠辣招式和对待妖斩尽杀绝的态度，瘪瘪嘴，说：“看着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我和他讲理，他不听，非要把竹老大和小结巴杀死。所以咯，我就和他动起手来了。”
听了这番话，癸午近乎无声的嗤笑了一声。“北冥家不仅和人界的妖关系向来紧张，即便在妖界也算得上是声名远播了。”
“北冥家也知道妖界的事情吗？”宋喆坐在床沿，曲着一条腿侧身看他。
以癸午现在站立着的高度，背对床头灯而坐的宋喆需要仰头才能和他对视。他说：“一直以来，妖界和人界并存于宇宙空间中。会有妖类穿越到人界来，也偶尔会有人类穿越到妖界去——就像你一样。你不是第一个，也必将不是最后一个。
妖界有以方位来划定的东西南北四大洲和处于中间地带的中洲，在人界就有相对应的四大捉妖家族。他们以方位作为姓氏，东方、南宫、西门和北冥，各自独守一方。人界的四大捉妖家族从古至今就数北冥家族对妖类态度尤为强硬，见之必杀。”
宋喆认真的听着。由于侧身而坐的原因，原本就低开领的睡衣因动作拉扯有些变形；又因为侧转仰头的姿势，让宋喆的颈部线条轮廓线在光线的描绘下如同名画家丢勒的素描作品一般，既客观精确又感性生动。
五官机能远比人类更加敏锐的癸午能清晰看见女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寸皮肤，甚至连每一次呼吸和脉搏带起的及其细微的皮肤振动和光影走向。他突然感觉喉咙有点干涩。
癸午的目光让一直看着他的宋喆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颈动脉。但她不觉有异，只觉得癸午用他特有的沉稳声调说长句子时真的非常好听。她沉吟道：“我所在的地方位于大陆中央……即是被四大家族划地而治后留下的四不管自由地带——就像妖界的中洲一样？”
“嗯。这里既然是四大家族的自治盲区，自然妖类汇集，因此也是他们培养、历练捉妖师能力的理想地方。”癸午撤开了原本看着宋喆的视线转而看向床头，说，“以后你遇见拿透甲锥的捉妖师还是离远些吧。”
“是他们不讲道理滥杀妖物，我看不过才和他动手的。为什么你和子羡却都让我离他们远些？再说了，北冥家的人一直待在这里作什么，说不定早就回北方去了。”宋喆嘟着嘴忿忿不平的嘀咕。
癸午将目光重新转回宋喆，说：“今天你们撞见的野猪妖是从北冥捉妖师手里逃出来的。也就是说，你之前遇见的人可能还在这附近。你们很有可能会再次遇见。”
“是那个人伤了野猪妖？”癸午的话让宋喆想起和野猪妖擦身而过时看见的新鲜伤痕。
癸午耐着性子说：“北冥家透甲锥的伤很好认：切口规则，伤口因毒素而不会愈合，出血量也比正常伤口多。再说，野猪妖一般不会到人类的活动区域来。它应该是被激怒或者驱赶过来的。”
宋喆睁大眼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话就是了。”癸午给这次谈话画下了**。一伸手，窗外就有一只黑蝴蝶从暗夜中分离出来，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他说：“以后你有事可以让黑蝶传讯息给我。”
宋喆问：“我叫你，你就来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抖，黑蝶就又拍着翅膀融入了夜色中。
“睡吧。”癸午背对宋喆侧身躺下，不欲再多说。
捉妖委托行二楼卧室里的灯熄灭了。
繁华都市的夜晚没有漆黑角落，有的是霓虹映满天际，有的是在多彩霓虹中上演的各色人生，以及掩映在霓虹灯影下的暧昧情愫。
宋喆面朝窗户侧身躺着，与她咫尺之遥的就是癸午侧躺的后背。深蓝色的长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露出衣领之外的皮肤被镀了一层梦幻般的五色光彩。一呼一吸的起伏让一动不动的背影鲜活起来，信息素弥漫委托行二楼卧室……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清晨舒爽的江风正拨动门帘吹进屋内，撩得桌上的速写本哗哗哗的翻着纸页。
昨晚和宋喆共享床铺的男妖已经起身。宋喆迷蒙的支起身，朦胧间看见床尾书桌旁的阳台门被打开了，一片深蓝衣角在风中翻飞。宋喆猛然清醒。她赶紧起身，快速跑进卫生间并拉上了玻璃门。看着镜子里头发支棱如杂草、睡衣歪斜不忍直视的形象，她简直想马上找块豆腐撞晕过去！她明明在睡觉前还千叮咛万嘱咐的提醒自己要保持淑女仪态的呀……
叩叩叩。
卧室门被叩响。
“山主、夫人，早餐已经准备好了。”门外响起的是蝶舞好听的声音。
“哦，哦，来了，来了。”
当宋喆咬着电动牙刷从卫生间探出头时，正撞见一身清爽、仪态高贵的从阳台走回室内的癸午。两者目光不期然的撞到一起，然后，宋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缩回了口吐白沫的鸟窝头。
“完了，完了！这副丑样子真是丢死人了！”宋喆再一次对着镜子叹息，早已无力吐槽命运的恶意捉弄。她自觉自身的美好形象肯定已经在癸午那里消失殆尽了——如果她早前还有形象可言的话。鞠起一捧水，她狠狠的浇向自己的脸。
青砖小楼空地里传来一阵汽车急刹的声响。忙碌了一整个晚上的林修不但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反而精神抖擞得好像正赶赴一场对初恋表白的约会。林修健步如飞的走到委托行门前，双掌在短裤外侧擦了手心里紧张的汗，又吐出一口气，这才打开了委托行的玻璃门。
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这位畅游知识海洋的学霸惊呆了。他脑子里此刻闪过的弹幕是这样的：
‘我……去！委托行里全是妖？！满满的，全是妖！！果然，比科幻片还科幻的，真的就是人生的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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