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喆父母的家在城区的一个老旧小区里。市里最近在搞老旧小区翻新,狭窄街道上的施工告示牌随处可见。这种老企业的员工住宅小区基本算是开方式的。一株老黄桷树就是居民区和街道公共区的分隔符。
宋喆下班过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夏季的夜晚黑得晚。这个时候街上的路灯虽然已经亮起来了,但夜幕才徐徐拉下。陈旧的街道上点缀着淡淡暖黄色的灯光,在暮蓝色的背景下,街道像水彩画般有了通透又干净的感觉。
宋喆缓步走在水彩画里。十米之外的老黄桷树就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她早已远去的儿时回忆。这株黄桷树很老了,具体多老,就连老人们都说不清楚。老一辈的人只说,黄桷树原本有两株,相对而立,枝叶相连,守望岁月,是远近闻名的夫妻树。所以,无论是爱情刚萌芽的年轻人、新婚的夫妻还是感情甚笃的老夫妻都喜欢在这里系上红布寄托美好愿望。久而久之,树枝上就挂满了爱情的红布条。突然有一天,其中一株黄桷树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了这一株。大家觉得神奇,都相传其中一株得道升仙了,于是,更加爱护剩下来的那一株,直到今天。
从宋喆能记事起,她就在这株黄桷树下混日子,从狗都嫌弃的闯祸年纪到花样年华的青春期。与黄桷树一同在记忆中出镜的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卖豆腐脑和冰粉凉虾的男人。他总是在这里摆摊,但却不是这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姓黄,大家都叫他‘老黄’。
老黄独身,人老实、勤快又和善。黄桷树下总是被他打扫得很干净。他还做了桌椅板凳,让放学回来的小孩能有地方写作业,也让出来遛弯的老人们有地方休息。所以,住户们和老黄相处得很好,来来往往时,都肯招呼他一句:
‘老黄,早啊!’
‘老黄,我家那小兔崽子是不是又吃豆腐脑没给钱?’
‘老黄,我把菜篮子先放你这儿,回头再来拿。’
‘老黄,下班了啊。’
……
老黄收摊很晚。总是要等最后一个小孩放学回来后,他才熄掉挂在架子上的灯,慢腾腾的推着小吃车消失在夜幕里。
宋喆慢悠悠走到老黄的小摊前,在粗糙的自制木桌前坐下,笑嘻嘻的喊了一声:“老黄,还有豆腐脑吗?”
“是小宋啊。好久没看见你了。今天怎么有空回来看你爸妈?”老黄确实已经很老了,满脸的皱纹就像他身后那株老黄桷树的树皮一样。
“再不回来报道,怕我妈给我加餐‘竹笋炒肉丝’打呗。”说着,宋喆把随手拿着的矿泉水瓶放到桌面上。这方木质桌面上甚至还留有她小时候写在上边的课文生字,歪歪扭扭的,挺难看。
“多加豌豆,多加辣椒,是吧?”老黄的脸在吊着的灯泡前显得非常温暖和煦。
“嗯啦,老规矩。”宋喆嘴里应着,伸手拿了勺子捏在手里。记忆中的香味儿让她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周遭比之前更黑了点,以至于能看见矿泉水塑料瓶身上反射出的淡淡光晕。那是被防晒衣长袖笼罩着的鲸脊剑手镯正发着光。
“来了。一碗豆腐脑,多豌豆,多辣椒。”
老黄端着一碗白花花的豆腐脑走过来。当那双颤巍巍的手把承装豆腐脑的土陶腕端端正正摆到桌上时,宋喆全身几乎是僵直的。
就在这时,清亮的童声在啪嗒啪嗒的跑步声中由远及近的响起:“老黄!我今天是不是最后一个回家的啊?”
走回摊位前的老黄头也不抬的说:“是啊。最后一个回来的娃娃没有糖吃呐。”
跑过来的小男孩约莫8、9岁年纪,黑黢黢的脸蛋上一半都是灰。他在小摊前急煞住脚步,朝老黄伸出和脸蛋一样脏兮兮的手,理直气壮的说:“今天我值日做清洁。不算。我要吃糖!”
老黄从旧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围裙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放到小孩手心,再顺手刮了一下他脏兮兮的小鼻头,笑说:“给。快回去把你的小脸蛋给洗洗干净吧。”
小孩塞了糖进嘴里,就笑哈哈的跑了。老黄则拿起靠在一旁的扫帚,开始做每天收摊前的最后一件事情——打扫黄桷树下这片地面。
沙沙,沙沙,沙沙沙……
宋喆低头拿着勺子舀了豆腐脑送进口里。滑嫩的口感,香辣的味道,昏黄的灯光,扫地的老人,甚至头顶上簌簌响起的红布条和树叶声,一切都还和记忆中一个模样。
一碗豆腐脑吃完了,老黄的地也扫完了。
宋喆满足的摸摸肚子,拿出五元现钞递给老黄,说:“下班了吧,老黄?”
老黄站在宋喆对面。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小的豆腐脑摊位。他在围裙上擦着手,笑说:“这次我请你吧。”
宋喆不客气的收回钞票揣进口袋里,回笑道:“行啊。那我走了啊。”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老黄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宋喆,谢谢你。”
宋喆转回身。
“没想到,你做了捉妖师。”老黄仍旧站在摊子另一边,和蔼的笑。
“嗯呐。”像是得了长辈的肯定,宋喆竟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黄说:“我看到你手腕上的妖器,也看见你肩头的小朋友了。”
听了这话,英子干脆也不挺尸假装公仔了。它刺溜一下从肩头滑到宋喆手上,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的看着对面的老黄。
老黄抬头看向老黄桷树,说,“我就是夫妻树的另一株。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守着这地方,守着它。没有我,它会孤单的。”
宋喆问:“你……守在这儿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我通常找一个中年人做年龄的参考,根据他年龄的变化来改变自己的样貌。周而复始。”老黄解开腰间的围裙,叠好,放进摊子下方的隔层里。他说:“我这还是第一次和人类聊起身世,感觉……不太适应。”
老黄苍老的手轻抚着干净整洁又老旧的摊位,说:“街道的人说不久之后就要把黄桷树下打造成居民休闲区,取缔不规范的经营行为。以后,我不能在这里卖小吃了。所以,今天的豆腐脑可能是我能请你吃的最后一碗了。”
宋喆不知道该些说什么。半晌,她也只安慰的道:“你还是可以来这里看它。”
“我自知天命不久,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到时候你能来送我。我不想就这样消失得毫无踪迹……我想把灵丹留给你,就当作个纪念。”老黄抬头看向宋喆,眼中有暖暖的光闪烁着。
“……好。”对这样的要求,宋喆无法拒绝。她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那你有事随时联系我。”
老黄接过名片,嘴里喃喃的读:“吉字号捉妖委托行……原来,小妖们嘴里所说,从北冥家手里救下妖类的新晋捉妖师就是你啊……”
告别黄桷树树妖老黄回到家里,迎接宋喆的是爸爸的拥抱和妈妈无休无止的相亲念叨。
第二天,宋喆因为要上班,很早就出门了。她拿出一截红布条,踮脚系在黄桷树的枝桠上,虔诚的祝福:“夫妻树,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晨风吹起黄桷树叶沙沙作响,祈愿的红布条和天边的红霞交相辉映,煞是好看。黄桷树树下干干净净又冷冷清清。卖豆腐脑的黄桷树老树妖还没开始摆摊。
***
“宋喆!”
委托行的门刚一打开,林修就迎了上来。他双臂张开,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一双眼睛在眼镜镜片的加持下显得更加闪光!
被热情喷了一脸的宋喆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但即使这样,也没有能逃脱林修疯魔一般热情的拥抱!“你干嘛?!”宋喆骇然的推开他。
林修显然是激动过了头。他语无伦次的说:“啊,不好意思。我太高兴了。哦,这是2.0版本的辰砂枪。”
“升级啦?快拿来我看看。”宋喆接过来一看。这是一把全新的辰砂枪:枪体材质换成了轻盈、光滑但不知道什么材质,辰砂弹好像也更细腻了。宋喆看着喜欢,将枪拿在手里比划,但嘴里却说:“哎,这把枪手感更轻也更精致。不过,你研发的辰砂枪到底行不行啊?上次那把可是差点把我玩死。”
“呃,哈哈~以前的材料嘛,因为是木质的,枪膛的硬度和光滑度都不够,所以才会在使用中出现问题。另外,我制作的辰砂弹虽然纯度足够,但细腻程度还不够,颗粒太粗,这也是造成卡壳的原因……所以啊,我就重新做了一把辰砂枪。”
说着,林修搓着手,急不可耐的问:“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宋喆爽快的答应:“行啊。”
两人来到后院之时,竹老大和小结巴已经遁逃到了防空洞里,只探出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张惶的看着他俩。
宋喆抬臂,瞄准五米之外的松树树干,食指扣动扳机。
砰!
正中目标。爆出的辰砂烟雾足足比以前大了一倍不止。
“这枪不错啊!”宋喆赞口不绝。
“嘿嘿。这可是我用在学校材料工作室里薅到的最新研发特殊材料制作的。这种材料硬度高,还防水防火。辰砂枪是用3D打印技术做出来的,有效射程50米。这一版的辰砂弹在击中对手后爆开的辰砂雾也更细腻,覆盖面积也更广。”被夸赞的林修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又递过来一个配套的枪套。
宋喆想起在关键时候卡壳的1.0版本辰砂枪,于是,不放心的问:“你确定这2.0版本的辰砂枪百分百不会在关键时刻卡壳了吧?”
“不能。”
林修的回答让宋喆内心忐忑。林修解释道:“科学的来说,没有什么事实是可以确凿无疑知道的。我只能说2.0版的可靠性较之前1.0版本提高了30%。”
宋喆问:“……30%?那这一版的可靠性有多少?”
“95%。”说话的林修很有些得意之色。
闻言,宋喆一惊,诧异且气愤的看着武器研发制造者林修。“什么?!那1.0版本的可靠性岂不是只有60%?!林修,你不是让我拿着一支随时可能出问题的武器去找死吗?!”
“咳,生命不就是在于持续的进步嘛。”林修讪笑。
深感被不靠谱队友阴了一把的宋喆直接抬枪瞄准了林修。‘咔哒’一下拉开保险,她嘴里冷哼道:“哼!那你猜我这一枪是在可靠的95%里,还是在不可靠的5%里呢?”
林修大骇,赶紧闪躲,边跑还边嚷:“智慧的本质就是要接受改变,即使推翻的是过去的自己!在面对困难时更要有勇气去尝试,不断修正……”
砰!用特殊材料和3D打印技术制成,有效射程50米的2.0版辰砂枪炸然想起。
“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林修捂着屁股嚷嚷不绝。
“哎哟,我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砰!砰!可靠性为95%的2.0版辰砂枪再次接连响起,整体运行非常顺畅!
“哎!冲动是魔鬼!宋喆!你要冷静!冷静!……”
砰!
……
两人一个追一个躲,委托行里一阵鸡飞狗跳——这样形容其实也并不贴切,因为,竹老大和小结巴此刻正幸灾乐祸的坐在防空洞门前石阶上嗑松果,内心不约而同的发出感叹:
‘嘿嘿!想不到一向‘欺压良妖’的林修居然也有被宋喆追着打的一天!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啊!’
“哈哈哈!”蒲公英小妖英子被林修的狼狈模样逗得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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