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妖界中洲天光乍现的时候,癸午抱着宋喆来到一处山腰。痛得几尽晕厥的宋喆恍惚间只觉得在耳边呼呼了半夜的风声突然停止。在她模糊的视野中,透过晨雾蒙蒙的葱绿层林,只看见远处山下影影绰绰的一泓灰蓝。灰蓝浓雾里,似有建筑群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正所谓: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淮南子· 天文训》
此刻,后背的毒素借由便布周身的大小血管早已蔓延至四肢百骸骨,宋喆整个人像置身与极寒冰窟之中,唯有与癸午紧贴的部分身体尚有余温支撑着虚弱的她。
“……痛……好痛……”她密集的喊痛逐渐变成了有气无力的断续**。
“再忍忍。快到了。”癸午知道怀里女人的力气已经用尽,一向冷淡的声音在这个清晨竟带着一丝如晨曦般的温柔。痛的脑壳发晕的宋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微妙的变化。她本能的将头朝癸午温暖的胸膛里深埋,难耐的阖上了眼睛。
癸午低头时,依旧能看见宋喆额头上一夜都未曾停止的冷汗。女人的眉眼和头发正逐渐被薄薄的冰霜覆盖。‘这毒好厉害。’他心下暗惊,再也不耽搁,提身一跃,直接朝掩映于晨雾中的江心岛屿俯冲而去。
***
“母亲。”
太昭阁顶楼套房的精雕嵌金木质门扇外响起的声音隐约有些急促。
套房内,一个身形婀娜的美妇正对镜梳妆。身着红色飞凤压褶长裙的她看起来不过35岁左右模样,肤白唇红,发黑如瀑。这位美妇正是妖界中洲太昭阁的主人,凤姑——妖界唯一的一只凤凰。
凤姑青葱似的手指勾起黄豆大小的护肤精华抹在凝脂一般的皮肤上。柳叶眉下,一双凤目即使在素颜的清晨仍顾盼生姿得让人心生爱慕。此刻,她身边两个粉雕玉琢的半大娃娃正拿着一堆衣服与她嬉笑聊天。
小妖甲说:“这个紫色的好看嘛,母亲就穿这套吧。”
小妖乙说:“我还是喜欢红色,母亲最适合穿红色了……”
凤姑说:“我的乖儿,不要叫‘母亲’。无端的把我叫老了。就叫‘凤姑’多好啊。”
小妖甲乙同问:“可癸午哥不也叫您‘母亲’呐?”
凤姑一边在额头贴上花钿,一边巧笑道:“他那就是改不过口了。不要学他。”
在听见门外的响动后,凤姑带着臂钏的手臂一展,勾起一旁的薄纱披在肩上。她略微提高声音,道:“怎么这一大清早的,你就过来请安了?你叫我母亲这些年,也少见你这样殷勤……进来吧。”
声音刚落,房门‘哗啦’一下就被打开了。
癸午大步踏入屋内,绕过透雕合欢花金丝楠木屏风,直接就把怀里的女人安放在了床榻上。
“哟,你这是?”
待看清癸午怀抱里的身形后,凤姑一双凤眼立时闪亮起来。她从红色丝绒软榻上起身,笑吟吟的赤脚走过来,边走还边说:“我儿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孝顺,为娘的念叨了千万年,今儿终于肯带个儿媳妇回来给母亲看了——”她飞鸟般愉悦的声音在看清楚了宋喆这个冰人儿的时候变了声调。“她这是怎么了?”
“中了旋龟毒。”
癸午简短说明。他扶起宋喆身体以便把后背的伤处显露出来。出发前还只有巴掌大小的中毒面现在已经扩散到整个背部,不,不止背部,现在宋喆整个上半身都呈现出触目惊心的青紫。旋龟毒扩散的速度让人心惊!
凤姑仔细验看了伤口,说:“不能再让毒牙留在体内。把她扶稳,我把毒牙逼出来。”
癸午依言调整了坐姿,面对宋喆而坐,双手扶着女人的肩膀。
“抱着她!”
凤姑瞪了一眼癸午,恨铁不成钢的责怪道:“这小女孩就是一个柔弱的人类,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心疼人呢!”
两个娃娃妖也凑过来,听了凤姑的话,齐齐看向癸午。癸午在三双/六只责备的目光中,只得让宋喆靠在了自己身上。两相接触时,他觉得宋喆的身体似乎又比之前更冰冷了些。
凤姑啧啧两声,说:“啧啧,天可怜见的,这得是4000年以上旋龟的毒吧?”
“旋龟跑到人界去了。”癸午的回答依旧简短。
凤姑闻言也不再说话,一双柳眉紧蹙了起来。当她的玉指轻抚在宋喆黑紫背部时,隐隐可见有一团金色气流在指尖跟随、扩散……
如坠冰窟的宋喆只觉得皮肤有一团暖气游走。在一声舒服的叹息后,她终于吐出一口寒气。下一秒,凤姑五指呈抓取姿势,催动妖力,慢慢将毒牙隔空拔出宋喆体内。这毒牙虽然不大,但考虑到人类身体承受力远不如妖类,凤姑体贴的放缓了拔毒过程。随着毒牙以毫米的进度一点一点被拔出体外,之前还舒了口气的宋喆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冷汗又开始涔涔的从额头冒了出来。
“唔!”当毒牙伴随着一股喷溅黑血脱离宋喆身体时,她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原本就冷得毫无血色的脸更是青白得吓人。
两个娃娃妖将掉落地上的毒牙小心收好。
凤姑说:“毒牙已经出来了,下一步就是要趁伤口还未闭合时解了她体内的余毒。你带她去楼下,暂时先用温泉汤池给她回暖身体,延缓伤口闭合速度。我这就去准备解毒。”
癸午点头,随即打横抱起宋喆,大步走出了太昭阁阁主的顶层套房。经由太昭阁内的垂直升降机,在众妖惊异又克制的注目礼中,癸午走进了自己位于17楼的套房。此时的宋喆全身松软,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癸午无法,只得抱着她一起踏入卧房露台的汤池里,并任由她像条无脊椎动物一样软哒哒的靠在自己身上。卧房里陆续有蝴蝶妖进来准备相应用品。不多时,凤姑就来了。与此同时的,子羡也到了。
17楼套房外,子羡将带来的药瓶交到凤姑手里,嘱咐道:“先将药和凤凰血混合,再倒入汤池里———切记,一滴血就够了。量太多的话,人类身体受不住。在毒素完全排出来之前,一定要确保伤处完全浸泡在汤药当中。”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凤姑喝退了一众目光,接过药瓶,亲手端着一个透雕的黄金托盘走进卧房里。
在她身后,卧房的门扇齐齐关上了。
凤姑先是将白玉药瓶里的液体倒进一个金镶玉的碗里,又拿起银针在自己指头上戳了一下。立时,就有一滴金黄色的液体自她指尖涌出,‘叮咚’一声滴入碗内。
“母亲……”
虽然子羡说过解毒要用到凤凰血,但凤姑的毫不犹豫还是触动了癸午。毕竟,凤凰血对妖类来说是不可求的宝物。凤姑肯为宋喆做到如此,可见她是心疼的。
“要不是人类身体娇弱受不住,我恨不能多滴些给她才好呐。我这凤凰血不仅能解毒还能补身。自己的儿媳妇嘛,当然要多自己疼疼了……还记得,你第一次天渡时,元气大伤,我就是用凤凰血助你恢复的……”说着,凤姑把碗里的解药调匀,抬手慢慢倒进了汤池里。
癸午解释道:“我和她……不是您想的那样。”
闻言,凤姑瞪他一眼,说:“哟!吃完抹嘴就想走啊?我可告诉你,太昭阁可是有规矩的:一夫一妻,自由、平等、博爱……”
“……我知道。”癸午叹气,无奈抚额。
凤姑说的这些规矩自太昭阁创立那天就立下了,尤其居于第一位的‘一夫一妻’是凤姑最为看重的。也不知凤姑早变成凤凰之前受了哪位渣男的祸害,以至于一听到有违‘一夫一妻’规矩的妖,甭管来自哪里,也不管妖力值有多少,绝对不给好脸色瞧。如果是太昭阁里的妖就范,会被立马驱逐出去,永远不许再踏入太昭阁半步。按照凤姑的意思,既然钟情就要忠诚,如果感情不在了,那就好生做个了断,万不可纠葛不清,耽误了对方。
‘自由平等’是太昭阁的立足之本,也符合中洲‘四不管’地界的定位。凡太昭阁里的妖都是家人和朋友,没有不可逾越的森严等级。大家齐心做事,合力生存。
而‘博爱’嘛,那就是凤姑的独特癖好了。她喜欢小孩到了魔怔的地步,一旦看见合眼缘的小孩,也不管父母在不在世、愿不愿意,就非得弄进太昭阁里来不可。癸午、子羡、蝶舞、夫诸等都是她‘捡来’养大的。好在太昭阁在她‘捡来的孩子们’的经营下在妖界的实力和风评还算不错,否则就她这癖好,非得把太昭阁给玩没了不可。
就这会儿功夫,凤凰血和的药汁已经在汤池里化开,使得水面莹莹发着浅淡的金光。金光在宋喆的伤口处凝聚,不消片刻,就有丝丝黑血从伤口出析出。黑血每流出一丝,宋喆身体上的黑紫就减轻一分。
“……唔……”
不省人事的宋喆似有感觉,皱眉**了一声,身体也微微的动了动。她的手臂眼看就要耷进水里,好在癸午眼明手快的接住,又给重新安放回了自己肩头。这时,宋喆脖子上挂着的黑色石头吊坠隐隐有红光显露。凤姑被那发光的石头吸引,禁不住伸手去触碰。只轻轻一触,她的思绪就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当中。
这个世界有着宇宙的浩瀚与深邃。太阳在沉寂的漆黑里安静燃烧,似乎永不熄灭。脚下是一片墨黑而坚硬的陆地。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火红的岩浆在陆地边缘沸腾翻转,像撕裂伤口处的泊泊鲜血。再走几步,脚下地面就似逐渐苏醒的巨兽,开始从颤抖到摇晃。凤姑驻足遥望。只见远处有一座巨大火山轰隆震颤,似悲痛欲绝,又似低鸣呜咽。
“……九儿……”有个声音在虚空中裹挟着太阳风遥遥传来。
凤姑心中骇然,立时将神识抽离出来。
“母亲?”癸午不解的看着她。
“……嗯?”凤姑回过神,指着托盘里的一个小瓶子,说:“哦,过了今夜子时,她身体里的毒就差不多散尽了。到时再把子羡调配的伤药抹在伤口上就行。”
癸午应道:“嗯。”
“这孩子戴的是什么?”凤姑看着宋喆脖子上的吊坠,却不再伸手去触碰。
癸午说:“她说是穿越妖界之前捡到的。”
凤姑思忖道:“这石头有魔气,能扰乱思绪,但,似乎……不仅不会侵染她,还护着她的心脉不被旋龟毒侵害。她能熬到你来太昭阁找我,或许还得多亏了这魔石……既如此,这魔石放在她身边也好。只是,你平时多注意点,别让其他心怀不轨的妖触碰。”
癸午点头。
“那行,你陪着她吧。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凤姑起身离开时,眉目含笑的看了一眼在汤池中几乎合为一体的儿子和儿媳妇。
面对凤姑的戏谑,癸午不欲再多做解释。他将鲸脊剑变软套在宋喆勾住自己脖颈的双腕上,并在确认伤处完全浸泡在汤池中后,这才抬臂支在汤池边缘,开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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