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池平台外的天色从蓝色的黎明变为橙色的黄昏,再变为丝绒蓝的夜晚。
在药汤里,宋喆的体温逐渐回暖,脸色也不再青白得吓人,但拔毒的过程肯定是不好受的。时不时的,她还会**出声。
终于,在子时到来时,她虚弱的睁开了眼睛。“……唔……”
“醒了?”
宋喆费力抬眼看向头顶的声音来源——一张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癸午?”她动了动,发现双腕被缚,就茫然的问:“你绑着我的手做什么?”
一手支着头的癸午敛眸看向宋喆,说:“你手上的伤不能沾水。你中了旋龟毒,这会儿正在给你散毒。”
“……哦。”
也许是癸午平静又冷淡的声音,也许是宋喆的头脑还没恢复正常,她兀自喃喃的问:“……我只是想拿回树妖的灵丹……子羡说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受伤……我就是太着急了……癸午,你别生气……好不好?”说完,宋喆还可怜兮兮的抬眸看向癸午。
说完话的女人又闭上了眼。显然她的意识还不是那么的清楚。但就是这些听起来逻辑混乱的话语让癸午的心海似有一股细小的暖流泛起。凤眼里的闲散也开始不自知的逐渐变得柔软。
当癸午再开口时语气放柔了不少:“我没有生气。”
“……好难受啊……”宋喆**着把头靠在癸午肩头蹭了蹭,坐在癸午身上的身体也动了动。
“忍着。”癸午说,“你别乱动。”
宋喆却并不理会,又将身体动了动,嘴里还说:“……有蚂蚁爬到我血管里了……”
癸午稍微调整了坐姿后,抬手笨拙的轻拍宋喆的后背——那样子就像在安抚小孩子一样的。他叹口气,说:“毒散了就好了。再忍忍吧。”
“……唔。可我不想忍……”宋喆执拗而直白的拒绝了提议,声音中甚至带了些哭腔。
或许是妖毒的缘故,宋喆耳边嗡嗡的,放大的瞳孔只看得见眼前动脉的起伏韵律。那规律的一起一伏被无限放大后填满了宋喆的整个视野,并带着不知名的诱惑一下又一下的击打在她脑子里,抢夺她涣散的意识,激起她从未有过的饥渴……
咚,咚,咚,咚——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癸午心脏跳动的声音。
汩,汩,汩,汩——她似乎能看见癸午动脉里血液的流动。
还没等癸午再说什么,宋喆张嘴一口就咬在了男妖的侧颈动脉上!
受害者本能的将头一偏——
生物保护自己是本能,尤其当危及脖颈、头部、动脉、肚腹等关键部位的时候。而妖物的本能远比人类和一般生物都要来得更加强烈。宋喆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差点就让癸午本能的将其挥出去,但最终,他还是蹙眉忍住了。咬了好一会儿宋喆才松口。她的痛苦似乎通过撕咬发泄了出来,自身的难受减轻了不少,脸部也不再因疼痛难耐而皱成一团。她再一次软软的靠在了男妖肩头。
如果人类的牙齿与猎食动物一样尖锐的话,那她的这一番操作肯定就已经让癸午的脖颈多了几个血窟窿了。这会儿,即便没有血窟窿,咫尺之处的癸午侧颈上,两排整齐深刻的牙印也已经渗出了血丝。宋喆出神的看着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就像正在欣赏一幅大师的艺术作品一样。这枚新鲜的环形的印记在湿润的皮肤上犹如錾刻般精美而深刻。
宋喆神情恍惚着说:“真好看……”
“……”癸午无言以对。
宋喆问:“癸午……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癸午沉默。
宋喆说:“……你果然嫌我麻烦……”
癸午皱眉,忍着侧颈上的不适,说:“不算太麻烦。”
挂在癸午脖子上的纤瘦手臂蹭到癸午前胸。原本缄默的婚契图案因为缔结契约另一方的碰触开始发出微微的光。
宋喆问:“癸午……我是不要死了?”
“不会。毒已经散出来了。”癸午抬眼看天,再次叹气。
宋喆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悲剧思维中无法自拔。她说:“我不想死……”
癸午显然已经放弃了和她进行单方面沟通,只默不作声的任由她聒噪不停。
“……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我还想在年底给爸妈换新手机……”
“黄桷树妖的灵丹也还没拿回来……”
“我死后,你会去看我爸妈吗?……也不用经常去,只偶尔去看看就行……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我妈一定会骂我是个不孝女的……”
“我不想就这样死了……呜呜……市政公园那块地和那袋宝石你记得转交给我爸妈……”
“我还没去看王翊丞的演唱会……呜呜呜……我也还没谈过恋爱呢……这辈子也太不划算了……呜呜呜呜呜……”
说到后来,宋喆几乎泣不成声,语不成调。她倏尔又抬起斑斑泪痕的脸,不着前后的问一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过了好一阵,癸午才回答:“……不讨厌。”
“可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在死之前,哪怕能和你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也好啊……”
深陷自我意识里的宋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极小,听起来就像夜风吹过平静水面,带起层层涟漪柔软荡开,浸润了这一方停滞了不知多少年的空气。
‘在这种时候,她还想着和我谈场恋爱吗?’女人匪夷所思的脑回路不仅没有让癸午感到好笑,反而让他的心被触动了。将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他看见今夜妖界的天空月色皎皎,星河璀璨。
中洲暗夜的江面上,一只黑蝴蝶正悄无声息的尾随潜游的偷渡者。偷渡者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大、小方诸岛中间的一处狭窄河道里悄悄摸上了岸……
***
黎明到来之前,黑蝴蝶停驻在了太昭阁17楼大平台的栏杆上。床榻上的癸午睁开眼睛。他从同床共枕的女人头下抽出手臂,赤脚走出房间来到平台上……
半小时之后,太昭阁议事厅里该来的妖都聚集了。大家正在就妖界旋龟出现在人界收集灵丹一事展开热议。
“这事儿说来也的确奇怪,妖界4000年的旋龟怎么会无端端出现在人界?”凑热闹的雪娇一根粗长的辫子搭在肩头,疑惑的转头看向身侧的贤佑。
同样来凑热闹的贤佑大刺刺的坐在扶手椅上,回视她,反问:“你看我做什么?”
雪娇怼道:“你不是说你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的吗?”
贤佑被怼得尴尬,摸摸鼻头,反击道:“……那海洋里的事情难道你就全知道吗?”
雪娇冷哼道:“我是不知道啊,可也不会像你这样夜郎自大!”
眼看这一男一女两只妖又开始掐架,子羡连忙道:“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旋龟来了方诸岛,现在,商议怎么抓住他才是要紧的。”
闻言,雪娇和贤佑识相的暂时偃旗息鼓。
“旋龟既然登上了方诸岛,就不能让他这么轻易的走了。”
太昭阁主事之一,九尾狐妖琉璃以风情万种的S形身姿斜靠在座椅内。她接着说:“凤姑不也放出了话嘛:‘区区一个旋龟妖我原本是懒得理的,但既然他伤了我的儿媳妇,那这事儿,太昭阁不可能就这样善了了。’”
(青丘之山,其阳多玉,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山海经·南山经》)
她此话一出,整个议事房众妖的目光都齐齐的投向凤姑所说的‘儿媳妇’的丈夫,癸午。
笼罩在众妖饱含深意目光下的癸午动了动右肩,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才用惯常的平淡语气说:“旋龟受了伤,照常理推断,定会去寻找疗伤的药。下令:即刻对大方诸岛上18层、中18层所有的药铺和诊疗所进行彻查。凡告知旋龟妖行踪的,太昭阁赏500宝石币。”
子羡应道:“行。这事儿我去办。”
“上18层、中18层的消息一出,旋龟去下18层黑诊所的可能性就会变大。”癸午站起身,说:“下18层情况复杂,就由我带夫诸他们几个去探查。琉璃,你还是驻留太昭阁继续打理母亲生辰宴和妖竞会相关事宜。”
“是。”夫诸起身领命。
“好啊。”琉璃支着下巴,慵懒的应了一声。
贤佑见在座的众妖都各自领了事情,心中不免一急,脱口道:“哎,那我和雪娇呢?”
子羡起身笑道:“四大洲派遣来祝贺凤姑生辰的使者陆续都到了。你们俩如果有空,就帮忙琉璃整理一下内务,顺便再想想到时候以怎样相对体面的方式被领回家吧。”
“……”
贤佑和雪娇面面相觑。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严酷情景,他俩顿时就蔫了。
雪娇哼哼的道:“我说了你这个方法行不通吧。说什么‘多帮着做点事情,说不定就能看在尽力帮忙的份儿上让咱们留下来继续蹭吃蹭喝’,说什么‘到时候就跟家里说太昭阁的事情没办完,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
贤佑反唇相讥道:“这么多废话。有本事你倒是想个办法出来啊!”
雪娇说:“癸午哥肯庇护咱们这么久已经算是仗义的了。若是我们逃婚跑到其他洲,铁定当天就被遣送回去了。难道你还想赖癸午哥一辈子不成?回去就回去呗,大不了……”
贤佑打断她的话,自嘲道:“大不了又被捉去结婚呗。”
“……唉……”男妖女妖齐齐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
太昭阁议事厅外,子羡问癸午:“你身体不舒服?没事儿吧?”
“……没事儿。”癸午边朝外走边活动右肩,不经意露出侧颈处的牙印。
走在后边的琉璃戏谑道:“他没事儿。有家室了嘛,晚上的运动量难免就大了些啊。”
闻言,紧随其后的夫诸赶紧别过脸去掩藏忍俊不禁的笑意。
面对这群相处了几千年的妖类手足,癸午内心是无语的。而让他更无语和无力的是现在还霸占他床榻的某个人类女人。前半夜,癸午抱着宋喆在汤池里散毒,不仅免费陪聊到深夜,末了还在肩颈部位无辜被留下一口牙印。后半夜,癸午以为终于能安睡,但宋喆却用头顶着他的后背。当癸午终于忍无可忍的翻转身体后,却看见宋喆正以蜷缩的姿势双臂抱胸睡得极不安稳。他深深叹出口气,最终还是把女人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嗯~~”宋喆嘤咛一声,紧贴癸午身侧,终于安分的沉沉入睡。
癸午记得,在委托行二楼卧室里两人第一次同床的时候,宋喆也是这样用头顶着他的后背。那一晚,癸午基本没有深睡,很早就起了床。想到这里,癸午不禁再一次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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