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急转直下

燃烧着白焰的翅膀掠过天空,却被疾驰的箭羽击中。

火凤的哀嚎声划破寂静的夜晚,它猛地于残月下坠落。

而后,化为一团混沌。

————

月光穿透窗棂的裂隙,异猫族长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汗水将枕套浸湿了一片,他喘息着,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疼得发紧。

云延指尖深深陷进被噩梦攥皱的褥单,猛然从床上半坐了起来,他头扶着额,不断调整着喉间滚动着压抑的喘息,还有胸膛里那颗明显跳动过速的心脏。

妻子耳后的绒毛在夜风中轻颤,幼子吮着拇指发出含糊的呓语——

听着妻子规律而平稳的呼吸声,云延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他用目光摩挲着爱猫和孩童的睡颜,恨不得让时光永远定格在此刻,定格在没有厮杀与刀枪嗡鸣的月夜。

不忍惊扰妻子,然后将己身气息压抑到最低点,云延眼睛四处扫了扫,拿起床底的某个东西后缓缓起身,和衣而出。

走出门外,是一条蜿蜒到尽头的小道,而目光沿着西面扫过的话,则是能够隐隐看见督宗外城那模糊的轮廓和一尊醒目的石像,从地理环境上来看,可见督宗京剧猫对这里的异猫待遇不浅。

石像脚下的沙砾在靴底发出细碎**,凉风徐徐吹过发丝,皎洁而明亮的月光下,云延神情复杂。

巨大的钟馗石像双臂环在胸前,犹如一尊黑色铁塔般,安静的站立着,虽饱经风雨冲刷颇有磨损,可仍是不怒自威的散发出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在这名号为督宗的第一代宗主石像,不经意间所溢散而出的气势来看,就连云延魁梧的身躯都显得如此渺小。

那位脸色黝黑的异猫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略微迟疑了一下,呼吸平稳得没有丝毫波动,便掏出怀中的信纸,信笺上干涸的墨迹晕染开“吾妻亲启”四个字,信纸分明不过薄薄几张,却在他的指尖发着抖。

“钟馗,请保佑我们吧。”

曲膝跪下的云延喃喃着,话音落下,足下黄土被他一寸寸的掘开。

沙——

枯叶碎裂的响动惊得云延颈后炸毛。当他仰头时,正看见一位熟悉的京剧猫倒悬在槐树枝头,墨染尾尖勾着枝桠轻晃。白衣少女胸前两枚金色勋章相互碰撞,在静夜里敲出清越的颤音。

是天道。

“把写好的遗书藏在钟馗的石像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正在练功的天道在枝丫上换了个姿势,绣着鎏金的披风扫过草尖露水,“但战场可不是拼谁遗书藏得深。”

"总比让我家崽子哪天在床底翻出这晦气东西强......"云延屈指挠着下巴上新添的伤疤,红褐皮毛下透出窘迫的绯色,半响后才挤出一丝笑容,“啊,天道……既然让你看到了,就不用再告诉你我的遗书藏哪了吧?”

天道哈哈一笑,她从树干轻跃而下,随后双手抱在后脑勺,神情闲适:“上战场的时候写遗书,比较容易发生不好的事情,我是没有这个习惯。”

“这不要紧,到时候我就跟在天道你屁股后面,那些魔物们要是见识到四大猫捕和两位大弟子的实力,还不吓得屁滚尿流……?”他突然注意到天道腰间金绳系着的玉佩,那是督宗候选宗主的象征。

候选宗主,这样的身份,既是荣誉,亦是枷锁。

夜枭的啼叫撕裂了凝固的夜色。天道忽然踢飞脚边石子,看着它撞上钟馗石像的青铜佩剑:“先不提这个,你也真是,竟把辛辛苦苦写的遗书藏在这种地方……”目光转向一旁的云延,天道淡笑道。

云延有些哽住,再次屈指挠了挠脸颊,“我觉得放在随处可见的地方是将死之猫的做法……你呢,写好了吗?”

天道的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支支吾吾地想要敷衍过去,“唔,那,那个……”

见天道如此,云延释然地笑出了声,打趣道:“呵,这可是要按猫律处置的!”

天道少见的开始目光躲闪,干脆将脸别了过去,“写遗书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就跟我前面说的一样!!”

虽在和熟人打趣,一想到即将离开妻儿奔赴战场,云延的神情暗淡下来。

族长云延掌心的老茧摩挲着信笺边缘。他想起几日前黎明时分妻子为他系甲胄时,襁褓中的幼崽正抓着异猫族传承的风纹项链啃咬。他挂念着仍在熟睡的妻儿,担心自己和战友不能安然归来,担心自己不能陪伴妻儿的余生。

但他和天道身在重职,混沌临境,又怎能不身先士卒,为猫土而战?

只是,纵使是再铁骨铮铮的战士,心底总为妻儿和同门留下一片柔情。

"那小猫......"族长突然咧开嘴,犬齿在月光下泛着釉色,"夫人生下的孩子,毛色不知为何像极了你。"他故意用沾着泥污的手肘撞了撞少女,"督宗是我们风云族第一个结盟的宗派,你也是我第一个交集的京剧猫,若此战得胜,便让那崽子认你作姐姐如何?"

天道额下的睫毛猛地一颤,她佯装仰头观星,却止不住喉间溢出的哽咽。

两猫各怀心事,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以为自己说错话的云延小心翼翼地开口,“天道,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心事?”

天道长长叹息一声,脸庞逐渐凝重,紧握着拳头沉声道“我本以为能为大义牺牲,死而无憾……但是……”

“但是?”

天道抬头,遥望着天边的月,眼底是无尽的怅然,“冤假错案实在太多,我开始对所谓的大义心生疑惑,我们每逮捕一只所谓的罪猫,督宗便会多一个敌人。”

“我们一生都在为大义而活,如今……却让我们的同门,我们的家人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云延却答得爽快,“虽说遇到了你,但我是还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义不大义的,我只在乎当前,至于那些劳什子事,管他那么多干嘛?”

像是自我安慰一样,云延拍上天道的肩,冲她扬眉,“我说……难道只有猫土大事才是大义吗?守护家人、战友不也是一种大义吗?”

云延的话虽然简单,却朴实有力,像温暖的阳光,骤然驱散了天道心底的郁结。

天道不禁露出微笑。

但云延误解了这笑容的含义,“哎呀,你……你嘲笑我?!”

天道赶忙解释,“哈哈哈……,不是,只是听了你的话感觉豁然开朗。”

雪白的月光中,两人相视而笑,同时望向东方的地平线——那里涌动的混沌,正在啃食着最后的星光。

而石像投下的阴影里,一封未曾交换的遗书正在地底沉默,夜风卷起沙尘,将誓约与谎言都揉碎在督宗内城亘古的风声中。

————

月光将暮色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督宗城断裂的城墙豁口处。青石砖缝里钻出的枯草在腥风中簌簌发抖,护城河水裹挟着焦黑的浮木缓慢流淌,水面倒映着城墙上密集如林的箭镞寒光。残破的旌旗在箭楼顶端垂落,旗面被魔物利爪撕裂的痕迹还渗着暗红血迹。

而尘土飞扬的战场之上,已是尸横遍野。

“额啊啊啊啊啊——”

随着血气的弥漫,深陷混沌的督宗弟子开始畸变,它背部弯伏,犹如一头发现猎物的猛兽一般,瞳孔中逐渐泛起的血丝,也是让得其看上去多了一分野兽气息。

魔物的脚掌深深的插进地面,一道低吼猛然自喉咙间传出,脚掌一蹬,身形犹如那离弦箭支一般,瞬间出现在了天道面前,被紫色混沌包裹的锋利尖爪,带起一道撕裂空气的尖锐劲气,狠狠力劈而下!

在魔物这记力劈之下,空气之中,刺耳的音爆声,连绵不绝.

裹挟流风的拳甲猛的上扬,其上青色气旋宛如疾风一般,最后于那血爪重重的交错在一起。

“轰!”

两者相交的声响,在一大股火花溅射间响起,一股青紫两色夹杂的能量涟漪,自双拳交接处,扩散而出,直接是将他们立脚之地的泥土,狠狠削飞了将近半尺。

漫天泥屑飞射,云延残破的铠甲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颤音,他感受着那近乎麻木的双臂和四溅血花,一声巨响,魔物的尸身轰然砸落,它的脸庞上被鲜血所布满,下一秒便化为灰烬,风一吹,四散消弭。

天道大口喘息,喉间尽是风沙与铁锈味。

随着最后一名魔物的落败,天道的身体缓缓落下地来,手中银月斜指,殷红的鲜血顺着法器,逐渐滴落而下。

汗水在睫毛凝结成盐粒,逐渐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天道站在一片尸海中,忍不住对着天空高喊出声。

他们终于杀光了督宗外城的所有敌人。

尽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尽管有无数京剧猫和异猫同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哪怕是在外城惨胜,但胜利的一方依旧属于天道一众!

云延的左手臂铠叮当坠地。这位浑身浴血的族长踉跄着踩过魔物残肢,每步都在焦土上留下血色脚印。他颤抖着捧起半截断裂的宗旗,激动得浑身颤抖,将装有臂铠的右手高举过头,像是要发泄出心中所有的情绪。

“啊啊啊啊啊!!”

活下来的将士们皆是喜极而泣。

这场原本必输的战役,就这样被他们硬生生扭转了战局,而将士们或是相拥痛哭,或是振臂高呼。

只要还一息尚存,就有凯旋的希望。

天道郑重行礼,对着城墙上的无心一清大声报告,“督宗大弟子天道报告!!讨伐外城魔物的任务已完成!!”

“请准许参战的京剧猫和异猫入城!!”

而随着天道话落,那无数道目光顿时投向了无心一清,究竟选择那一种,全部都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在这一道道目光注视下,无心一清眼睛眦目欲裂地瞪着一身月袍的天道。那被面纱笼罩在阴影之下的脸庞,豁然间便是由微笑变成了阴沉,袖袍之下手掌紧握,

猫捕注视着天道染血的银白布甲,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天火纹路正被血污浸透成红褐色。当少女屈膝时,他袖中指尖无意识摩挲起数前的拜师帖——宣纸上"天道"二字还是他亲手题写。无数个深夜,他曾在沙盘推演中无数次预演过这个场景,却从未料到对方脊梁弯折的弧度会如此刺痛双目。

拳头紧紧的握着,指甲扣进掌心之中,传出阵阵的抽痛之感,想到天道曾经的一颦一笑,无心一清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

明明是那样危急万分的险境,他们怎么可能获胜?!

凭什么,天道没有干脆死在和魔物的交战中?

只要天道死了——

就没有猫可以在动摇他身在四大猫捕的地位!

眉头紧皱,无心一清紧盯着面前天道,然而在其凶狠目光注视下,天道明眸中虽充斥着疲倦与无力,却是没有分毫躲闪,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两人皆咬紧了牙关,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僵局。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令得广场上的督宗弟子以及异猫一阵骚乱,感受着那冲天的杀气,面色皆是有些发白,这些看门的,真的是打算置他们于死地吗?

“搞什么?!”

“咱们拼死拼活打胜了仗,为什么还不开城门?!”

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那些浑身杀气的同门和身后死伤无数的将士,云延气的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嘶哑的吼道:“无心一清!!事到如今,你到底想我们怎么样?你们还不赶紧开城门!”

"大人!"

一位士兵突然拽住无心一清的绦带,这个向来沉默的汉子竟撕开布甲,露出心口狰狞的三道爪痕:"四年前我在城外执行高危任务,是天道大人把我从魔物嘴里抢回来的!"汉子的指甲深深抠进城墙砖缝,砖粉混着血水簌簌而落。

无心一清身体轻微的颤抖着,半晌后,一股凶悍的气息,猛的自他体内暴涨而起。

“大人?”走在猫捕身后的士兵,感受到猫捕那忽然不受控制暴涌而出的气息,不由得一愣 ,旋即赶忙在其身后低声喝道。

守城的士兵面面相觑。

“……老宗主上面的指令呢?”

“还,还没有……这是猫捕大人单方面下令让我们不开城门的.......”

"大人三思!" 守城副将突然横臂拦住箭垛。这个向来唯命是从的老兵此刻泪流满面,甲胄缝隙渗出的冷汗在砖石上汇成水渍:"你答应过我的!下面还有我亲弟弟!"

有几位弓箭手紧握长弓,脸颊之上也尽是挣扎之色,有部分弓兵这时才知道死守城门并非是老宗主的命令,天道跟无心一清之间,根本没有半分调和的可能性。今日之事,恐怕还并未完,如今城墙下的战友非死即伤,想必天道和云延这两位的怒火将会尽数转至无心一清身上,若是无心一清有了什么半分差错,那身为帮凶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天道的眸光一点点暗沉下去,脸颊上浮现一抹悲凉,为什么他们赢了,还是不能打开城门?

难道无心一清非要逼死他们不可吗?

还是说——

俏脸浮现一抹苍白,天道深呼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只要她愿意低头,无心一清或许会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猫捕大人!!你不能这样啊!!就算作战有所失误,也该由我这大弟子来担责……”

天道言辞恳切,激动至极,“凯旋将士们竟不得其门而入,这算哪门子督宗,哪门子猫律……”

但谁也未曾料到,下一刻,一支疾驰的箭矢贯穿了天道的胸口。

而持弓射箭的人,正是城门之上的无心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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