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倒悬明月的夜空,如今却已是被厚厚的血云所弥漫,月光透过血云,照射在猫土上,却是投射出暗沉的光泽,让得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天道忍着剧痛,咬牙站了起来,过往的记忆化为黑白,如走马灯般在脑中浮现,那些惊嚎悲鸣的战士,那些战场上飞溅的残肢断臂,那些在城内苦苦等待家人归来的猫民们......
看着胸膛上那染血的箭羽,天道的心底只剩下一片悲凉,紧握的手掌,因为大力,而导致略微尖锐的指甲深深的刺进了掌心之中,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我本以为能为大义牺牲,死而无憾……但是……
冤假错案实在太多,我开始对所谓的大义心生疑惑,我们每逮捕一只所谓的罪猫,督宗便会多一个敌人。
我们一生都在为大义而活,如今……却让我们的同门,我们的家人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云延带着傻笑的话又在天道的脑海中重现:
“虽说遇到了你,但我是还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义不大义的,我只在乎当前,至于那些劳什子事,管他那么多干嘛?”
“我说……难道只有逮捕罪猫,猫土大事才是大义吗?守护家人、战友不也是一种大义吗?”
是啊,谁说宗门大事才为大义?
难道守护自己所爱之人、保护自己所信任之人,就不算一种大义吗!
我总算有点明白了,我的名字意义,我一直以来拼命追寻的大义,究竟是什么——
忽然冒出的念头,让那墨蓝头发的京剧猫逐渐感到释然,她心头跳了跳,使劲浑身上下的全部气力,咆哮道:“从此刻起,同盟军就此解散!脱离战场者,不再是逃兵!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宛如泣血的咆哮声被韵力携带着,浩浩荡荡的传遍整座战场,久久不散。这是她作为督宗大弟子,风云族异猫的结盟者,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只要,能多有一位猫活下来……
所有的骂名,所有的唾沫,都由天道她一个将死之身来承担就好!!
无心一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壁垒下的京剧猫,那森绿的眼瞳中,杀意骤然暴涨,箭羽带起破风之声,狠狠的对着话音未落的天道贯穿而去。
噗嗤!
骨头断裂的声响,紧接着刺耳的传出,天道身体重重的摔在土地上,一口鲜血忍不住的喷射而出,星星点点的洒满地面。
目光泛着冷意的盯着濒死的天道。无心一清面纱下的嘴唇抿成一条薄线。手中长弓微微紧握。低声冷笑道:“煽动造/反,罪加一等!”
云延拳甲下的右手已经变得如枯木般焦黑,他单手扶起天道摇晃的身躯,眼中情绪几乎是犹如那被绞在一起的万千细丝般的复杂与难解。而身边那些失去指挥的督宗弟子们,皆都是面面相觑,怯怯的不敢开口说话,刚才猫捕举弓射向天道胸前那两只明晃晃的箭羽,可已经将他们心中仅存的一线希望打得支离破碎。
广场骚动,一些不明所以的弟子和异猫嘴角微抽,也是踌躇了一下,眼角之下的惊愕目光不受控制的瞟向不远处的大弟子天道,无数猫惊骇失声,慌乱在此刻蔓延。
“咱…咱们应该怎么办?”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干嘛?!”
“我...我在听天道的命令......”
顾不上身体不断流出的血液,天道脑袋猛的仰起,狠狠的将头发上的黄沙甩去,然后从沙场上直起身子,对着众人大吼道:“一定要.....”
天道的呼吸逐渐加剧,眼底蓄满了泪水,“一定要……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众人犹豫了下,身躯猛然一颤,或许是明白了天道的用意,也或许是求生的渴望,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旗帜,同盟军终于四散而逃。
曾经平定四方邪祟,立下赫赫功绩的同盟军,从此名存实亡。
“快,快……逃……”天道面色苍白,虚弱地倒在面如黄土的云延怀中,看着他身上不断蔓延的漆黑瘢痕,嘴里喃喃道。
已是泪流满面的云延哽咽道:“我虽然被阵法反噬,但怎么可能丢下朋友独自逃走?!”
昔日那杆随风飘扬的同盟军旗帜,现已无力地坍倒在地,残旗上无数显然的带血爪印扎入双眼,让人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与悲凉。
无心一清右掌轻举,看着如鸟兽般四处逃亡的同盟军,嘴角缓缓的浮现一抹森然的狰狞之色,手掌猛然一挥,身后由韵力化作的满天箭雨如流星般自高空坠落。箭矢破风声如狂风震荡天地,极度恐怖的万千箭雨,犹如山洪暴发般,从自城关上铺天盖地的涌出,最后笼罩整个战场。
城墙上的箭雨骤然倾泻,全部钉在撤退路线前方,筑起一道死亡藩篱,眼看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就要落下,无法施展异能的云延拳甲嵌入沙地,他静静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他与天道相识多年,同吃同住,情同兄弟,如今,也算是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了!
能与天道一同死在战场上,他心甘情愿。
血云压境,此次黑暗,来得极为彻底,那天空之上的月光也如同在这一刻凭空消失了一般,整个世界,突兀间被绝望完全充斥。箭雨破空声撕裂死寂。第一波铁矢钉入撤退的猫群时,无数奔逃的将士倒在了箭雨之中,死伤遍地,哀嚎遍野。
可是,为什么锥心般的疼痛没有来临?
为什么,他还活着?
云延不解地睁开了眼。
他猛然抬头,只见得那一片漆黑的空间中,突然暴涌出层层韵光,韵光如圆月一般缓缓舒展而开,化为一道巨大无比的月轮,将这片战场方圆十里之内,尽数笼罩。朦胧的紫色与白色的力量缓缓升腾着,旋即剧烈波动起来,紫色混沌忽明忽暗,唯有那团纯白月华,迎风摇曳,没有丝毫的减弱。
磅礴韵力化作光幕升腾的刹那,箭雨接连轰击在那月轮之上,然而却是再也未能展现出先前对同盟军的杀伤力,随着月轮开始迅速的消退,那道身影也是越来越清晰,片刻后,光芒减弱而下,一道白衫身影,便是清楚的出现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突如其来的庇护,令得所有惊惶而逃的队友们不由回头一望,道道目光,投向远处,最后凝固在了那之中的一道熟悉身影,顿时间,几乎所有猫面色滞然。
——是这位大弟子耗尽最后的韵力,施展自己名为“天启之道”的招式,用肉体接下了大部分猫民在这场浩劫里所受到的伤害。
云延抬起头,目眶欲裂的望着这一幕,挡在身前的天道身上被无以计数的箭矢贯穿,就连法器也因为过载崩裂了将近大半。暗淡的双眼下,殷红鲜血渗透出破碎的衣裳,滴滴答答犹如下着小雨一般滴落,鲜血滴落在前者毛发之上,带着一丝余温。
“天道……为什么……”
云延嘶吼卡在喉间,化作血泪滚落,他扑跪在地,颤抖的指尖触到天道怀中硬物——那是半块碎裂的纹章,依稀能辨出"贺凯旋"的字迹。
弥漫天际的黑幕悄然蔓延出几道裂缝,刺眼的阳光顿时倾洒而进,将这片天际的黑暗尽数驱逐而去,此时外面的天色逐渐放明,遥遥的天际之边,露出朝阳一角。
城墙上的京剧猫手掌遮着突然洒下来的阳光,半晌后方才抬起眼来,呆滞的望着那遥遥天空。
“一清大人......幸存者逃跑了!!要去追吗……”一片死寂中,一位失去弓箭的京剧猫瑟缩起脖子,向猫捕怯生生的汇报道:“就按照之前所说的,我们已经照您的吩咐办事了,那我们的家人下落......”
没有回话,无心一清目光眺向远方,将长弓狠狠推进了他的怀里,心中仍是愤恨不平。
天道……都是你的错!
你没有选择绞杀异猫,没有以死守护一个京剧猫的荣誉——
我会给你道别的时间。
你的最后……
我会用我这双眼睛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无心一清的双眼如同淬着冰霜,冷得可怕。
这就是我的大义!!
作为猫捕其中一份子的大义!
血液染红了天道的衣内的布甲和她身下的土地,她彻底成了个血人。
同袍的残箭深深没入她的身躯中,天道咳嗽着,从未如此确切地感受到生命在体内一分一毫地流逝。
即便她是宗门的佼佼者,在这种情况下,也绝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了。
望着那被摧残得千疮百孔的督宗外城,天道唇角却噙着释然的笑,一种从来未曾有过的轻松之感,自灵魂深处,蔓延而出。因为她用这副残躯,替同盟军接下了大部分的箭矢。
泪水从天道的眼角淌下,她虚弱至极,近乎留恋地望着云延的脸,柔和的声音兀自响起:“我就跟你说,不要……不要写遗书……咳咳!害我……操心。”
听得这句话,云延身体顿时剧烈颤抖了起来,牙齿紧咬着嘴唇,鲜血渗透而出,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最终还是发生了:“我知道了,都听你的!!所以你千万,千万别再说话了!!”
可是天道没有停下。
她明白,这就是最后的时间了。
“我,我……一直都在追寻的东西……原来就近在眼前……我竟然……”
炽热的白凤倒映在天道的眼底。
“云延……你……说得对……战友和家人……拜托你……了,最后……的请求……”
那只飞向云霄的白凤,就此陨落。
天道瞪大的双眼骤然暗淡。
残破战旗忽被晨风卷上半空,风云族长涕泗横流,小心地合上天道的眼,抱紧了她的逐渐冰冷的尸身,泪水滴答打在战友的脸庞上,但他再也不会抬手将泪拭去。
片刻后,他双眼发的赤红,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猛然发出一阵咆哮,咆哮声中,充斥着痛苦与凄然!
“天道!!!”
但是再也没有猫会回应他的呼唤了。
第一位与异猫结盟的京剧猫,曾经所向披靡的将才,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天道,已经永远,永远闭上了眼。
————
“你问我想见天道和云延,应该怎么办?”
此时耀阳已经西落,淡红色的余光将村庄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红地毯,被烘烤了一整天的青石地板,也开始逐渐的变得冰凉。
残阳将茅草屋的窗棂染成血色,破旧的茅屋内,老妪虚眯着双眼轻叹一声:“想见他们,就得进入最为凶险的督宗内城......你们六位小猫...还要去吗?”
屋梁上的蜘蛛簌簌逃向墙角,老妪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陶碗边缘,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颤动:“我劝你们小心一些,从猫土战争中回来的将士们......”
她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陡然尖利的声音有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将士们全都......变得半疯半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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