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造化机缘

夜色渐浓,皓月当空,一道光华流星赶月般划破夜空,直直冲向北方。

夜空之上,商寻仙望着身下已经渺小如蝼蚁的山林建筑,又惊又惧,他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自己这是在数十丈的高空上穿梭,虽然他并不恐高,但是也不好受,狂风灌口,涕泪横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努力的睁眼去看那把他拎在手里的女子,却发现她表情如常,除了偶尔会眨一下眼睛之外,别无任何异样,甚至连那轻薄的面纱都未曾有大的抖动,仿佛迎面而来的狂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格挡在外。

“姑娘……”

“停一下……”

“姑娘停一下!”

商寻仙扯着嗓子喊出声,女子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反而前冲速度愈发激进。

终于,前冲的速度渐缓,脚下的景色也越来越近,在一座临近的山峰之上,两人缓缓落地,当商寻仙双脚着地时,两条腿不停的发抖,为掩饰自己的窘境,他连忙一屁股坐在地上,落地的第一感觉就是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当他缓过神来环顾四周时,立时满面震撼,呆立在当场。

脚下所立之处,是坐落于浩瀚汪洋中的一座孤峰,孤峰拔高而起数十丈有余,而立足之处不过寥寥方寸,本就畏高的商寻仙,听得脚下怒海呼啸,浪叠千层的轰鸣之声,更是脊背发凉,不停的发抖。

白衣姑娘见此,伸出葱白玉指,轻轻点在商寻仙眉心,后者顿时感觉一股暖流顺着额头流遍四肢百骸,原本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缓和下来,激荡的心情也逐渐平复。

此刻正值夜中,他立足于高峰之上,明月近在咫尺,仿若百丈白玉轮盘,皎洁无暇的月光倾撒下来,将此地映如白昼,身畔景物甚至脚下竹石也清晰可见,再度远望时,但见阔海三面环山,一面面向蜀中千里沃土,群山环抱,巍峨气象尽收眼底,心情震惊至无以复加之余,更是想起曾经阅览古籍太平风土记时,书中所载堪舆地势「四象镇仙势」,便是如今这副景象。

而一夜之间数次展露仙人手段的白衣姑娘只是站在他面前静静的注视着他,显然是在等着他开口。

“姑娘……”

商寻仙边平复心情边组织措辞。

“我的确是叫商寻仙,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商寻仙,所以我……”

女子眉头一皱,轻声道。

“商寻仙,祖籍岭南浔州,岭南世家商氏家主商青望的嫡孙,父亲商念秋,祥永四年文举魁首,母亲秦雯君,岭南府君秦长川次女,同年嫁入商家,祥永七年有了你……”

商寻仙连忙点头表示知道了,话已至此,老底被人揭了个干净,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那你呢?”

他问道。

白衣女子取下面纱,月光下那张面庞清丽无双,令人痴迷。

“云岭宫,展轻思。”

“当年欠下李老前辈一桩机缘,找到你便是为了还愿。”

商寻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老头说的故人就是她,但看其年纪大小与自己相仿,怎么就成了李老头的故人?而且这位步步生莲,身姿飘渺如仙的女子,竟称李老头一声前辈?

“李喻白其人,远不像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听宗派长辈说,甲子岁月以前,江湖庙堂都有他的身影,诗酒剑三艺令多少俊彦豪杰望尘莫及,你能够得到他的垂青,不得不说,羡煞旁人。”

仿佛看出了商寻仙心中所想,展轻思语气淡然的解释道。

若在以前,听到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语商寻仙肯定是大大的不屑,可眼前这女子神通广大,本事与传说中的仙人一般,拎着他在天上飞越半座城,只用了不到片刻功夫,能让这样的人称上一声前辈,再假又能假到哪去?

只可惜以前一直认为李老头是个落魄秀才老酒鬼,只会些招摇撞骗的本事,现如今才后知后觉这个落魄的老人背后有太多太多的谜团。

“传闻中的避世修行之人,就是你们这样的吧?”

商寻仙问道,虽然商家在岭南一带一手遮天,他也见过不少身怀异能绝技的人,可像眼前这位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承蒙师门福荫,略有所成。”

“那要修成像你这样眨眼之间越过半座城池的本事要多久?”

“少则三五年,多则一二十年。”

“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

商寻仙正要再问时,女子目光骤然冷冽,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狂风又一次袭来。

“商公子,勿需多言,接下来的时间跟着我就好,一切行事自有安排。”

展轻思平淡的道,印象中,她从未跟一个陌生人有过这么多话,便是宗门中的师兄弟师姐妹们,最多也不过三五句,这也养成了她生人勿近的性子,以至于一手将她带大的师傅都不敢在她面前多说闲话,再加上她自幼修道,如今有所成就,对待像商寻仙这样披金戴银,醉生梦死的俗人更是无甚好感,这小子左一句右一句,聒噪的很,若不是与李老前辈有善缘所在,她连看都不会看这样的人一眼,现下里只想早日了结这件俗事,回宗门清修,此生只求有朝一日,问道有成,再无其他心愿。

商寻仙识相的闭上嘴,心道果然是避世高人,咱这相逢便是缘的人情世故半点都不好使,内心也只想这女子能有办法治好他的寒疾,然后早日回岭南做他的商大少爷去,至于李老头嘛,一个底细不明的人,若能再见,那是最好,若是不见,那就江湖相忘,各自安好了。

两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打算,只可惜,缘之一字,妙不可言,又岂能简简单单的遂了人愿?

展姑娘略作说明后,便负手而立,惜字如金,商寻仙慑于她的冷冽气质,也不敢再多说话,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干脆就地欣赏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象。

已经渐渐有了困顿之意的商寻仙,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本就近在咫尺的明月,仿佛又下沉了几分,庞然大物笼罩着这边海域,顿感压迫的同时,也让商寻仙心生渺小之意,他偷偷观望展姑娘,只见她面色从容,飘飘而立,大风袭来吹散了她原本束起的乌发,垂腰发丝迎风飞舞,风采绝然,那一瞬间,商寻仙看的呆了去。

下一刻,异象陡生。

海浪愈发汹涌,城门大小的浪头一个接一个,令人心惊肉跳,辽阔的海面翻腾,一个巨大的深渊逐渐成形,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海而出,在商寻仙震惊的目光中,那浩瀚汪洋悬停半空,遮天蔽月,没有了月光的照亮,周遭瞬间黑暗下来,已经看不清脚下的景象,商寻仙置身深渊之中强作镇定,终于,光影明灭,地动山摇,在一声巨响中,那座庞然大物缓缓在黑暗中显出身形,黑暗中,那巨大的轮廓像是一尊匍匐在地的凶兽,摄人心魄。

那是一座高达百丈,肉眼无法企及其顶的巨大楼阁,由于其巨大高耸,半数楼身隐于层云之中,像及了志怪小说中的擎天建木。

异象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归于平静,悬停着的海水渐渐回落,风平浪止,月光再度倾撒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眼前的庞然大物,提醒着商寻仙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参天巨楼之上,逐渐亮起光芒,楼身上波光流转,竟神奇的演化出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景象,商寻仙与展姑娘都是看的入了迷,直到一座碧玉虹桥出现在两人脚下的孤峰,一直延伸到巨楼之下,展姑娘率先反应过来,淡淡说了声走吧,在她面前,仿佛天大的事情都能保持从容淡然,反观商寻仙却没了这么好的定力,他惊疑不定的问道。

“这是什么?”

走在前面的展姑娘头也不回,轻声道。

“摘星楼。”

云岭宫龙蟠虎踞坐落于大乾川蜀之地,前拥八百里马陵大江,背靠由众多名山连成一片的云岭,因此而得名,作为中原道教执牛耳者和天下修行圣地,上至三大掌教天师,十二真人,下至亲传弟子外门弟子,皆志在济世为怀,或行走民间救于水火,或镇守川地不受四方妖邪侵害,到如今,已是屹立蜀中千年之久,受天下万民敬仰,坐拥云岭十五峰,道门弟子数万,盛世隐于山,乱世济于凡,道释儒三教圣地虽以国门儒教为首,但也是因为道门清静,只为避世清修,不愿争那俗世之名罢了。

云岭十五峰最高的那一座名叫云沧峰,是三大掌教天师之首姜云陵的独居之处,道门道规,位列掌教从不轻易收徒,而近百年来,三大掌教唯有姜云陵天师收有一徒名叫展轻思,天赋异禀,道心卓绝,七岁锻身,十岁御气,十二岁纳灵,二十岁修为冠绝当今天下年轻一辈,入通玄境,被云岭宫立为道子,视为宗门肱骨,也是下一代的领军人物,这样天资卓绝的人儿,出身来历,却别有一番曲折。

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雪落云岭,漫天雪花纷飞中,姜天师握着女孩的手一步一步走上百级石阶,彼时的她先天自锁五识,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感,是传闻中难得一见的无心之人,乃是绝佳的伴修道侍,姜天师不忍看她沦为鼎炉,便带她回山,哪怕一生无喜无悲平淡无味,总好过被当成无用则弃的工具。

或许老天爷有所不忍,那日风雪寒夜里,青衣士子踏雪而来,以朱笔轻点少女眉心,眉间一点猩红过后,少女竟然开口轻笑,聪慧非常,无心之人得人点化便是天纵之才,自此姜天师将其收为爱徒,悉心教导,青衣士子临别之际为其取名展轻思,意为慧剑斩情丝之意,留下命中有缘之人的名字后,青衣士子便大袖扶摇而去,自记事起,展轻思便铭记点化之恩,多年以后修行有成,便决定独身下山,寻找那位叫商寻仙的人,履行这段善缘。

得一份机缘,便还一场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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