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离开阿微

我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妈妈拜托镇长在缝纫厂多找了一份工,用来补贴我跟顾言的学费。我那醉醺醺的父亲听到这件事大发雷霆把家里砸了个遍。

我好奇问顾言:「爸爸为什么那么讨厌镇长呀。」

顾言捂住我的耳朵,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告诉我:

「阿微以后大人吵架,小孩子不要看。」

「大壮跟我说过,镇长爷爷跟我爸爸因为一些事闹掰了。」

顾言没有回答我,拉着我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进卧室关上门,吵闹声渐渐平息下来。顾言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干净的双眸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一般,他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询问我:

「阿微,你讨厌我吗?」

我果断摇摇头,实诚的回答:

「不讨厌。妈妈和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顾言好像还想问什么,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顾言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我不明白再来这个家之前,顾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顾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温柔地对我说:

「以后哥哥会好好保护你的,保护这个家。」

我似懂又非懂,看到顾言干净白皙的脸,又点点头,心里却想着顾言真好看啊,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自从那次争吵以后,我看见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不过平时虽然能看见他,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除了指挥妈妈拿着拿那的,也很少会搭理我跟顾言。

顾言他每天放学都会在我们班门口接我,还叮嘱我哪里都不要去,就乖乖坐在位置上等他。我们老师看见他总是笑眯眯地,用我们不曾见过的温柔语气询问他:

「小言又来接妹妹放学了呀?」

顾言很少对别人笑,总是礼貌的点点头,面无表情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我们家里一整面墙都是顾言的奖状,红灿灿的第一名闪的我晚上睡不着觉。我也少不了被拿来做比较,这个时候顾言总是捂着我的耳朵不让我听。

他平时还会揽一些辅导同学做功课的活,赚的钱给妈妈,妈妈怎么也不肯收,他就全拿来给我买了零食。

周末顾言去林小宛家里补课去了,听说镇长觉得林小宛数学太差,所以托顾言趁周末有空帮她补补。一周十块钱,一个月就是四十,可是一袋好吃的方便面也才一块钱一袋。

我闲着无聊坐在板凳上数着顾言可以赚多少包方便面。我刚数着,家里的木门被撞开了,透过窗帘我好像看到什么影子晃来晃去,发出悉碎的声音。

我从板凳上跳下去,迈出小腿跑出去看。

我叫了一声爸爸。那个人征在哪里,抬起头,头发乱糟糟的,浑身酒味。

我指着他的脸问:「爸爸,你长胡子了。」

他立马摸了摸胡茬,盯了我许久,用沙哑的嗓音问我:

「微微,知道妈妈把钱放哪儿去了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男人,他眼睛炯亮的看着我,在期待我的回答。我想了想,指着身后的枕头,回答:

「我看到妈妈把一团布包放在枕头里面了。」

他的眼睛更亮起来,十分迅速的翻起了枕头,真的有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他飞速的打开,是一张张不一样的毛爷爷,那是妈妈存了半年多的钱。

我看到他揣到了自己兜里,我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

「爸爸,那是妈妈留给我和哥哥上学用的。」

我又坚定的补充了一句:「妈妈说过不许动。」

我很想买漂亮的发夹,但是我没有拿这个钱,妈妈说过不许动的。他用长出来的胡茬亲了我一下我的脸,笑着答应我:

「爸爸知道,爸爸就是借用一会儿,然后赢更多的钱回来给你们当学费。」

「什么时候拿回来?」我不依不饶的追问他。

他想了想,笃定的语气回答:「明天,明天爸爸就把钱悄悄给妈妈还回来。」

他又说:「微微答应爸爸,别告诉妈妈好吗?等爸爸赢钱了,明天给你买巧克力。」

他身上夹杂着各种烟酒味,可是他第一次抱我,至少从我记事起,他就很少抱过我,甚至很少跟我说过话。

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他又在我右脸颊亲了一口。虽然我平时也不主动亲近父亲,表面上不怎么把他当回事,但是他这个举动我居然觉得很高兴,让我感觉到了父亲是爱我的。

这种心情还没有持续很久,父亲很快松开我,怀揣着那个布包就走了。

妈妈回来在枕头下翻了许久,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她似乎很着急,顾言也帮她找,快把卧室翻遍了。

我抿着顾言给我买的糖,漫不经心的在他们身后说:

「爸爸把钱拿走了。」

妈妈听完这句话立马警觉起来,跑过来拽着我的肩膀,急切地询问:

「你说谁拿走的?」

我看着妈妈着急的样子,又回答她一遍:「爸爸拿走的。」

「爸爸说,明天他赢了钱就还回来。」

「谁让你告诉他钱在这里的,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钱不准动的吗?」妈妈打断我的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样子,片刻她整个身体都气的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或许我吃糖的模样让她更生气,她拽出我的糖扔在地上,冲我吼道:

「我不是说过这钱不准动的吗?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不知道钱到他哪里就有去无回了吗?」

我被她这副模样吓的不成样子,看到地上的糖,她哭了,我也哭了。我哭着说:

「爸爸说过他明天就要把钱赢回来,他还说过要赢钱给我买巧克力。」

她声音带着哭腔又在发抖: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你知不知道这个钱我存了多久?」

「爸爸他明天就会把钱拿回来,他答应过我的。」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在反驳她。

妈妈眼泪真的掉下来了,举起的手落在我身上,她嗓子已经哑的我听不清说了什么了,我哭了起来,坚定地说爸爸跟我约定过,他会把钱还回来,他还答应给我和哥哥买巧克力。

顾言把我护在身后,拦住了妈妈举起来又要落下来的手。

「阿姨,我去找他把钱要回来。」

妈妈看着他瘦弱的身子挡在我前面,又看到身后哭的不像话的我。

妈妈红着眼眶,用手背擦了擦脸庞的泪痕。

她停顿了一会儿,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点微笑,依旧温柔的声音说道:

「小言,你带妹妹出去玩会儿,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不用小朋友操心。」

「我已经十几岁了,不是小朋友了。」

顾言又低下头,声音低的不像话:

「是我的存在给阿姨带来这么多负担,学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妈妈笑里带泪,温柔的抚摸顾言皱起的眉头说:

「不管大人的恩怨是什么,都不关小朋友的事,小言和微微都是我的孩子,这些事是我们大人该操心的,你好好读书,将来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

我从顾言的肩头探出来,看到妈妈跟顾言的眼眶都红了,原来爸爸把钱拿走了,妈妈那么伤心。

妈妈偶尔会告诉我,她一个人在缝纫厂踩机器有多么辛苦,没有那些钱,我们就没有办法像林小宛一样上学,就只能在教室外面望着老师讲课。

我又伤心的大哭起来,顾言回过头,用他干净的校服帮我擦眼泪。

妈妈用梳子把我头发梳起来,她用好听的声音哄着我:

「妈妈刚刚不应该打你,妈妈错了,等会跟哥哥去王姨那里买两包方便面吃,跟王姨说妈妈明天来付钱。」

顾言也拉我起来,跟妈妈用同样的语气哄我:「走吧,阿微,我带你去买。」

顾言拉我出去的时候,我晃眼瞥到妈妈低头抹眼泪,我心里又难受起来了。因为我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了父亲,才让大家那么伤心。

我趴在顾言的背上,看到他平时一尘不染的鞋踩的全是泥。我鼻子一酸小声的说:「哥哥,我错了。」

顾言停住了脚步,我又继续委屈的低喃:

「我让妈妈和哥哥伤心了,我不应该告诉爸爸钱放在哪里。”“没关系,我们都不怪你了。」

我可能是哭的有点累了,又或许是顾言衣服上的气息很好闻,我趴在顾言的背上渐渐睡了过去。

因为我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了酒鬼父亲,他卷走所有的钱都拿去赌光了,妈妈从那以后一蹶不振,也不在送我和哥哥读书。

王姨说妈妈病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好起来。

我只记得那天屋里头来了好多好多人,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王姨趴在妈妈的床边哭。

许多人围在一团,一直在叹气,嘴里说着多可惜,好好的人愣是被病给拖死了。

我还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只看到有人把妈妈抬起来,我哭着不让他们走,求他们不要带走妈妈。

我死死的抓住妈妈的裤脚,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再也不肯看我和顾言一眼。

王姨抱住了我,眼里含着泪对我说:

「微微让你妈妈走吧,她这一生太累了,让她死去也安稳些。」

我哭了起来,抓着顾言的袖子喊:「哥哥,不要让他们带走妈妈。」

「她答应我们等会还要起来给我做南瓜糕吃。」

那些大人没有一个人肯听我的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把妈妈抬了出去。

我第一次看到顾言那么悲伤的眼神,他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我的视线除了一片黑色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我能感觉到,顾言在我身后,他瘦弱的身体在颤抖。

后来我只看到一个灰色的骨灰盒,顾言将一条白带子绑在他的手臂上,又绑了一条在我的额头上。

顾言眼眶红红的,却还是愿意温柔的摸摸我的脸安慰我。

他伸手接过了骨灰盒抱在怀里,牵着我的手在嗦喇的声音中往前走。

那天我终于看见了我的父亲,那个跟我做了约定又说话不算话的人,那个害妈妈一病不起的人。

他胡子好像更长了,身上终于没有了酒味,他抱着装着妈妈的盒子上不肯撒手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也没有见过那个说话不算话的父亲。

我趴在桥头,夕阳洒在我跟顾言的身上,湖水泛起来一卷又一卷,感受到了凉意。

我偏过头问顾言:「妈妈去哪儿了?」

顾言看了一我一眼,摸了摸我的头,指着远边的天说对我说:

「所有离开我们的亲人都会变成天边的云彩,用另一种方式守护我们,阿微的妈妈也是。」

我望着那一朵连着一朵的云彩,在夕阳映照下特别好看。

我又问:「为什么妈妈不带我们去?」

顾言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好凉,跟桥下的湖水也一样凉,我在想妈妈平时洗衣服的时候,也这么凉吧。

我伸出来另一只手抓着顾言,想让他暖和一点。顾言将我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在我耳边说:

「因为阿姨很爱你,所以选择先去守护你,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阿姨担心。」

我仿佛听进去了顾言的话,懂又没有完全懂,只是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趴在桥上望着远方好看的云彩。

顾言开始学着给我做饭,他最开始只会煮面,面条要么什么味道也没有,要么咸的吃不下去。

后来他开始学着炒菜,我亲眼看到他干净好看的手上被油溅的红红的,菜端上桌的时候,一团黑漆漆的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他尝了一口紧紧皱着眉头,按住我的筷子不许我吃。

他又给我煮了一包好吃的方便面,里面放了一颗荷包蛋,而他在旁边皱着眉把那盘黑漆漆的菜吃的一干二净。

早上顾言会给我穿袜子帮我梳头发,以前都是妈妈给我扎三个辫子,顾言花了一早上给我扎了两个歪歪斜斜的辫子。

我对着窗户上的镜子往里面看,委屈的撇嘴。

顾言愧疚的摸摸我的头说:「阿微乖,今天先这样,我一定好好学习,下次给阿微扎最好看的头发。」

我对着窗户摇晃我的脑袋说:「我觉得哥哥扎的也挺好看的。」

林小宛依旧每天来家里找顾言,趁顾言不在的时候,拿糖逗我说:

「丑丫头,你叫我一声嫂子我就把这颗糖给你吃。」

我很不喜欢丑丫头这个称呼,歪着头问她:「为什么我要叫你嫂子?」

「因为以后我要嫁给顾言呀。」

我更加不明白了,继续问:「什么是嫁?」

林小宛想了想继续说:「就是结婚,要一辈子一辈子在一起。」

我想到顾言以后要一直跟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在一起,我就十分不开心,连忙拒绝她说:

「我不要哥哥结婚。」

林小宛穷追不舍道:「每个人都要结婚的。」

我皱紧了眉头,想了半天才回答:「那……那我跟哥哥结婚。”

林小宛突然哈哈大笑,又捂着嘴说:「你们不能结婚。」

我着急起来:「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妹妹啊。」

林小宛这句话在我脑海里转了很久,因为我是顾言的妹妹所以就不能跟顾言结婚吗?

那以后顾言会跟别人结婚吗?可能是林小宛又可能是别人,就是不能是我,他要给别人煮面,给别人扎头发了。

想到这里我就伤心的哭了出来,林小宛在旁边笑的更大声,一点都不像淑女的样子。

顾言闻声过来了,皱着眉头急声问:「怎么了?」

林小宛刚想解释,我扑进顾言怀里,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哭了出来:「顾言,别离开我。」

我叫的不是哥哥,而是顾言。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把我揽在怀里,用温柔的声音哄着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别人说的我不信,父亲说的我也不信,可是顾言说的我就信,他说不会离开就不会,他说什么我都信。

听到他说这句话我心里好受了很多,从他怀里钻出来。

我看到身后的林小宛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我又害怕的钻进顾言怀里。

顾言把我脑袋从他胸口抽了出来,梳了梳我的头发,依旧是哄着我的语气说:

「阿微我们该上学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听话的点了点头,乖乖的把他手里的书包背上,大壮在门口吆喝,我们四个一起走过了那条再也没有妈妈洗衣服的桥。

同学都在聊什么芭比娃娃好看,或者买堆辣条一起分享,可是我没有钱,也没有娃娃。

只能蹲在角落里一个人在泥巴上画圈圈,偶尔也有同学讨论我,说我妈妈没钱治病死了。

这个时候我总会站起来反驳一句:「我妈妈是变成天边的云彩,守护我了。」

他们就会开始哈哈大笑,我不明白他们笑什么,这种笑让我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来把其中笑的最欢的男生撞到了地上,他们都愣了起来,那个男生气势汹汹地爬起来打我。

我不甘示弱的用头顶着他的肚子,身旁围着的那些男生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动弹不了,任由他踢肚子,我疼的呲牙咧嘴,依然倔强的咬着牙没有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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