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们断难应允,有些传承、规制于他们而言,重逾性命。”

“正因如此,才需力倡兼爱、非攻,令其体悟个中真意啊。”

“彼等充耳不闻。恰似诸国君主,劝其禅让王位与贤能之士,岂会轻易割舍权柄?让高位者与庶民同餐共务,又怎会甘心?”

“或有不愿,然吾等墨者,当以身作则,持之以恒,待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便是抵触,亦无力回天。”

“只是,此举仿若逆水行舟,成功之机,太过渺茫。”

“因艰困,便裹足不前么?世道浇漓,总得有人挺身而出,为苍生谋福祉,纵荆棘满途,亦当奋勇向前。”

“诚然,或许千百年后,墨家诸多理念方能落地生根。”林羽拱手向儒萱一揖,“然当此乱世,实难施行。天下分崩,纷争不止,前述种种,恰似空中楼阁。正如我所言匈奴南侵之由,各国皆有征伐托辞,多为子民谋安。即便倡行商贸,亦难均衡,强弱有别,利害不均呐。故而,欲践墨家尚贤、兼爱之念,首需天下一统。唯大一统,方有实现可能,然若求一统,‘非攻’主张,便显掣肘。”

“天下一统,你可晓得,其间会酿多少杀孽?华夏今非昔比,人口剧增,疆域数倍于往昔,仅靠一国之力,谈何容易?古之轩辕黄帝,乃至夏商周,亦未臻真正统一,终赖分封诸侯,共治四方。”

“艰难险阻,便弃之不顾么?”

“会有无数生灵涂炭,苍生深陷水火。何况各国文字、风俗各异,单一个‘笔’字,便有十数种写法,整合归一,谈何轻巧?”

“那就同轨共辙、书同文墨、统一衡制,废分封、立郡县,以贤能之士任官,经科考、民选入仕,且不得于桑梓任职,数年一轮换,兴修官道,勾连诸国,构筑庞大帝国。唯如此,方能凝聚华夏万民之力,共赴宏伟大业,诸事亦顺遂便捷。”林羽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目光炯炯直视儒萱,后者正襟危坐,凝神谛听。

“诚如你先前所言,有些传承,于部分人重比性命,岂会轻易废弃?”

“既视若珍宝,宁舍性命护持,那便唯有破而后立。变革若无阵痛,怎破陈规旧矩?革命不洒热血,何以冲破桎梏枷锁?”

“这般行事,岂不成众矢之的?且若对手良善,亦痛下杀手,于心何忍?”

“为后世万代人族昌盛,为将大一统理念深植人心,纵是仁人志士,有碍前路,亦当割舍。盖因其阻于时代潮头,不除则大业难成。”

“滥用民力、屠戮暴虐、灭族毁文、戕害良善,此等行径,与邪魔妖祟何异?如此政权,必遭群起攻伐,覆灭于烽火硝烟,遗患无穷,祸乱不止。恕我实难苟同。”

“罪在当下,功泽千秋呐。”林羽饮尽杯中酒,神色平静,淡然言道,“天下一统,总得有人背负骂名,担起刽子手之名。且勿忘,欲止干戈,唯天下一家,方息战火纷飞,后世百姓方可安居乐业。再者,大一统之国,政令畅行,御邪驱魔,事半功倍。我所求者,非转瞬即逝之邦国,而是于万民心中,烙印大一统印记。”

“何种印记?”

“大一统!!恰似轩辕氏昭告天下,吾等皆炎黄后裔,令这片土地子民,心向统一,认祖归宗,皆以华夏炎黄为荣。只要此念扎根人心,往后无论历经几多重分裂动荡,终能复合归一,再度崛起。”林羽再饮一杯,却收口缄默,盖因察觉儒萱目不转睛凝视自己,一旁仓颉笔灵亦瞠目而视,二者眼中,皆有惊色。

刹那间,林羽酒意全消,方觉适才酒劲上头,高谈阔论,将往昔与友人把酒论政之豪情肆意挥洒,如今清醒,顿感尴尬赧然。

“呜呜,娘亲……”恰在此时,依偎傀儡人酣睡的小姑娘,忽嘤咛梦呓。自被救下,受惊过度,陷入昏迷,许是二人争论声高,惊扰苏醒。

儒萱闻声,疾步近前,轻揽入怀。

“呜呜,娘亲……爹爹……”小姑娘睁眼,泪如雨下。

“莫怕,孩子,已然安全。”儒萱柔声抚慰。

“哇!!!”小姑娘瞧见儒萱,放声大哭,“哇!!姐姐!!爹爹、娘亲……他们……他们被那怪物撕碎啦!!!哇!!村里大伙,呜呜……都没了!!!”

“别怕,怪物已除,你爹娘后事,亦料理妥当。”儒萱轻拍其背,温言劝解,“往后跟着姐姐,入我儒家,满门皆亲眷,会护你周全。”

“你适才所言,霸气侧漏,妾身闻之,心潮澎湃。惜乎你非帝王将相,不然定能名垂青史。”气氛因小姑娘苏醒渐缓,仓颉笔灵飘至林羽身畔,笑语嫣然,“你可想称王称霸?借助妾身之力,并非难事。你所言宏图,轩辕黄帝亦未竟全功,你可有胆一试?”

“……我不过借酒逞言,莫放心上,权当戏语。”林羽无奈苦笑,目光移向小姑娘,七八岁稚龄,亲睹双亲惨祸,身心重创,如今醒转,如藤缠树,依偎儒萱,令林羽心生艳羡。

“那个,适才多有冒犯,酒意失言,偏离正题。”林羽向儒萱致歉,面露惭色。

“此乃寻常策论交锋,百家争鸣,司空见惯。”儒萱浅笑释然,轻抚小姑娘发髻,轻声探问:“孩子,你唤作甚名?”

“我叫小荷。”

“可有姓氏?”

“没有,娘说咱穷苦百姓,不配冠姓,唯有贵人,方有姓氏。”

“可怜孩子。小荷,你愿入儒家么?”

“儒家是啥?”

“是个大家庭,人人相亲相爱,能学诸般技艺、学问。”

“真的么?我乐意。儒家有姐姐这般美貌之人么?”

“姐姐便是儒家最美之人呐。”

正与小姑娘闲话,儒萱柳眉轻扬,侧耳倾听,旋即目光如电,射向不远处树后:“现身吧,我已察觉,再隐匿,休怪我不客气。”

语落,两傀儡人暴起,背后各绽出两条臂膀,满布利刃锐器。

“老叟并无恶意。”树后转出一瘦骨嶙峋老者,身后跟从四名精瘦汉子,衣衫褴褛,显是流民。

“既求吃食,为何鬼鬼祟祟?”儒萱疑道。

“实不相瞒,吾等亦见此村,遥见怪物肆虐,惊惶失措。”老者抱拳诉苦,“一路逃难,同行数十人,如今只剩吾等五个,实在饥馁难行,躲于林间歇息觅食,闻人声渐近,心怀忐忑,才这般遮掩,实被怪物吓破了胆。”

“原来如此,老人家,过来坐吧。放心,怪物已伏诛。”

“原是除魔高士,老叟有眼不识泰山。”

“吾等不过一介灵修罢了。”儒萱自包袱取出干粮,分予众人,流民饿极,接获即狼吞虎咽。

“慢些,莫噎着。”林羽递过水囊,沿途流民常见,闻说东楚都城邪祟丛生,国君又加征粮税,无力缴纳者,囚于牢狱,献祭邪神,致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众人用过干粮,精神稍振,老者抹嘴叹道:“若非二位恩人搭救,吾等怕是要命丧荒野,沦为怪物口食。”

“老人家,东楚都城究竟何事频发?怎会冒出恁多邪祟,又加征赋税?”林羽关切问询。

“唉,说来话长。”老者愁眉紧锁,“数月前,宫廷来了个黑袍国师,妖言惑众,称国君有仙缘,可修长生之法,需以百姓精魂、财宝献祭,方能取悦神明,获赐仙药。国君昏庸,深信不疑,大肆搜罗民脂民膏,抓捕壮丁、少女,充作祭品,引得邪祟闻风而至,肆虐城乡,百姓苦不堪言呐。”

“岂有此理!这般倒行逆施,国将不国!”林羽怒发冲冠,拍案而起。

“恩人呐,如今东楚是人间炼狱,吾等逃出,亦不知何处可安身。”老者老泪纵横。

儒萱秀眉紧蹙,沉吟片刻,道:“老人家,若不嫌弃,可随吾等同行,待寻得安稳处,再作打算。”

“真能如此?那敢情好,多谢恩人!”老者喜出望外,率众人跪地叩谢。

林羽与儒萱扶起众人,正欲启程,忽闻一阵阴森狂笑,自远及近,“嘿嘿,几个蝼蚁,也敢妄议国事,坏我好事,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半空悬浮一黑袍人,周身黑气缭绕,面容隐匿在兜帽之下,仅露一双幽绿眼眸,闪烁寒光,正是那祸乱东楚的国师。

“哼,你这妖邪,为祸东楚,残害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末日!”林羽掣笔在手,墨气氤氲,蓄势待发。

“不知死活的东西!”黑袍国师冷哼一声,双手舞动,黑气凝成数条蟒蛇,张牙舞爪,扑向众人。

儒萱不慌不忙,操控傀儡人迎击,利刃斩断蟒蛇,黑气四溢。“老贼,作恶多端,天理难容!”儒萱娇喝,儒者笔绽出华光,直击黑袍国师要害。

黑袍国师身形一闪,避开攻击,口中念念有词,地面裂开,钻出诸多骷髅兵,手持利刃,冲向众人。

林羽见状,笔锋一转,墨光如矢,射向骷髅兵,所到之处,骷髅粉碎。“想靠这些鬼魅,挡我等,痴心妄想!”

双方激战正酣,林羽与儒萱配合默契,渐占上风。黑袍国师见势不妙,欲抽身逃窜。

“想跑,没那么容易!”林羽大喝,御笔疾追,缠住黑袍国师,儒萱趁机指挥傀儡人,抛出机关锁,缚住国师手脚。

“你这恶贼,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林羽逼近,笔锋抵住国师咽喉。

“饶命,饶命啊!”黑袍国师求饶不迭。

“哼,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儒萱冷斥,正欲动手,忽闻小荷尖叫:“姐姐,小心背后!”

原来,黑袍国师暗中蓄力,背后突现一道黑色光刃,偷袭儒萱。林羽眼疾手快,用力一推儒萱,自己却被光刃划伤左臂,鲜血直流。

“林羽!”儒萱惊呼。

“无妨,先解决这厮!”林羽咬牙,强忍疼痛,笔力更盛,一举击破黑袍国师防御,将其诛杀。

众人围拢,查看林羽伤势,所幸伤口不深。儒萱取出伤药,悉心包扎。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永世难忘!”老者等人感激涕零。

“大家都没事就好。”林羽微笑,望向远方,“东楚之乱,不过冰山一角,这世间,还有诸多不平,诸多邪祟,需吾等去荡平。”

儒萱点头,目光坚定:“前路漫漫,然吾等携手,何惧风雨,定要还天下一个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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