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武县,临近军事重城,晏城。
如今的地方县老爷姓洛,叫洛长梅,。
他府邸中的两位夫人,一妻一妾。
正室妻子,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进门;而小妾是巡游西南遇贼,与一个放牧女子所识,名叫白阿柳。
一妻一妾,育有一子一女,却因性格不合,妾室白氏生下孩子后便搬到了城东,圈了一小院自行居住。
“你这个小贼!别跑!”
此时在县中的长街之上,五六个的孩童正你追我赶。
而在他们前方,有一个七八岁的短发少女儿正嬉皮笑脸地逃窜着。
只见她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烧饼,脚下如风,虽说只穿了一双补丁布鞋,但跑起来却欢脱得如一只小兔子。
不一会便领先了十来米的距离。
“呸,你们几个好不要脸,我拿山神庙里的贡品,干你何事?”小女孩身影一顿,插着腰,朝着身后的众人啐了一口。
随后做了个鬼脸,又继续朝前面逃走。
“好你个洛白璞!还会学会偷鸡摸狗的本事了,我家供奉城隍庙的贡品你也敢拿?!你……你大逆不道,看我不禀告了爹爹,让他重重处罚你!”
身后人群中,一个身着锦绣绸缎小少爷模样的少年,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大骂道。
他便是正妻大娘子所生的孩子,洛万乾。
二人为同父异母的兄妹。
虽为兄妹,二人境遇却截然不同。
“你家不就是我家吗?我拿自个儿家的东西,关你屁事!闲出屎来,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白璞边跑边回喊,对自己这个嫡兄毫不客气。
“你!”
小少爷气结,竟一时语塞。
“万乾少爷,你莫跟他计较,一个小娘生的坏种,不值得你生气呢。”此时另一个孩子急忙站出来安抚眼前这位小少爷。
他是洛府掌事嬷嬷的小孙子,叫子若。
他是洛万乾的书童,也是小跟班。
身为下人的孩子,他自然对眼前这个万乾少爷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子若,你现在就速速回去禀告我爹爹,说那个小破烂货竟偷贡品!”万乾凶狠道。
子若听到这句话,立马恭敬应答下来,转身朝着洛府奔去。
而再看洛白璞这边,嘻嘻哈哈地朝家里跑去,脸上不惧不怕,丝毫不把身后那群人放在眼里。
人贵在自重,别人看不起自己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自己要看得起自己。
这个是白璞母亲白氏最喜欢说的话。
她出身是牧民,早就习惯了雨打风吹、世间凶险,对中原女子的一切礼数约束更是嗤之以鼻。
白璞耳濡目染,从小就不在乎什么嫡庶尊卑,活得跟她母亲一样洒脱。
也一样不拘小节。
“娘亲,我回来啦!”
白璞提着两个烧饼,扬着稚嫩的童声,从院子外面推门而入。
小脚掌踩着院子里的碎石路,一路来到了内院。
内院之中,白氏正拿着一把剔骨刀,从厨房里面出来,而房内案板上,一堆羊下水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分骨开肉,码好在案板上了。
花椒、桂皮、香叶、八角大料,也是一应齐全,规整地分在不同的碗里待用。
虽说都是一些下水碎肉,但白氏身为牧民,自有一套烹饪方式,可以将这些别人弃之不用的东西,变成珍馐美味。
听见白璞的声音,白氏拿着刀便出来了。
看着白璞嘻嘻哈哈地跑到自己面前,扯着嗓子喊道:“哎呀你这个小妮子,又撒丫子跑哪里玩去了?瞧你一身泥水,晚上给我洗两遍澡!”
白璞疯野惯了,又贪玩不爱干净,最烦洗澡了,听到母亲这么说,当下就嘟起嘴不乐意了。
“娘亲,我几日前才洗的澡,身上干净着呢!”她冲着白氏撒娇道。
随即还伸出小胳膊递给自己母亲看,不过那胳膊上已经脏兮兮的一片污垢。
那白氏一听,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白璞的耳朵:
“你好歹也是小女娃,咋脏得跟个乞丐一样,走,现在就跟去洗澡去!”
被拧着耳朵的白璞有苦说不出,欲哭无泪地被自己母亲带领着往厨房后院走。
“娘亲,你轻着点,我的耳朵都快被你拧下来了……”白璞龇牙咧嘴地小声求饶着。
“你瞧瞧街坊四邻,哪有一个女娃娃像你似的,都混成了个街小子了!诶,你手里的是什么?”
白氏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白璞手里的烧饼,便冷着脸急忙追问道。
白璞嬉皮笑脸道:“这是我捡来的,你看,正香着呢!”
说罢,便将烧饼递给了母亲。
那烧饼被抱在牛皮纸里面,满满的一层肉馅从饼皮中间露出来,滋溜冒油,香气四溢。
白氏一看,疑惑地反问道:“瞧着烧饼完好无损,怎么有人将它扔掉不吃?”
边说着,她看了几眼烧饼,却在牛皮纸上看到了一个硕大的‘洛’字。
那是洛府专用的牛皮纸,一般大户人家都会在自己家物件上做记号,大如瓷碗漆器,小如布料纸张。
这烧饼很明显是洛府的食物,十之八九还是某种贡品。
联想到最近战乱不断,洛长梅时常去城隍庙上香敬神,白氏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烧饼的来历。
“说,你是不是去城隍庙偷来的?”白氏冷着脸。
白璞缩了缩脑袋:“娘亲,瞧你这话说的,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问了菩萨了‘仙人在上,白璞拿你两个烧饼可好?’我瞧着菩萨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我便自取了一盘……娘亲,你若是不高兴,我现在就还回去吧。”
洛白璞见自己的母亲越说脸色越冷,急忙找补了两句,一边赔笑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白氏原本盛怒,但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女儿,又看看这肉厚焦香的烧饼,再回头看了一眼灶台上那些别人不要的羊下水。
她知道白璞知道一定是馋了,才会偷拿贡品。
想到这里,白氏突然心里一痛,本为洛府的小姐,白璞竟然沦落到偷拿贡品的地步了!
当真是可怜!
白氏这么想着,眼眉也温柔了起来。
她略带亏欠的看着白璞:“阿璞,为娘知道现在我们家境贫穷,平日里都是粗茶淡饭,但你是洛家的女儿,城隍庙的贡品乃敬神之物,若非乞丐流民,谁去偷这些东西。你为女子,更应该自尊自爱,偷鸡摸狗的事不能在做了!你明白吗?”
白氏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去白璞脸上的污渍,眼中尽是浓情母爱。
白璞小小的眉头,微微紧锁,她还不太懂母亲话里的意思。
因为她从小没去过私塾,自然也没有教书先生教她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平日里只有母亲偶尔教导一些读书识字、道德品性。
所以对于她来说,偷拿贡品也不是什么令人羞耻的事。
但‘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白氏还是明白。
白璞瞧着自己母亲如此语气,似乎明白自己做的是一件不妥当的事,只能木讷地挠了挠头。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我现在就把贡品还回去吧。”
“倒也不必跑这一趟,你把贡品施舍给路边的乞丐吧,最近战乱,城中又不少流民。”
白璞点了点头:“那也行,反正这是菩萨的贡品,拿给需要的人,菩萨一定不会生气的。”
说罢,她便拿着烧饼,朝着后门走去。
白璞家院子后门外,有一条小巷,小巷尽头是一个菜市场,而城东大门就在菜市场的外面。
平日里这里生活的都是一些城中下层居民,当然也有一些乞丐和逃难者时常聚集在这里。
如今局势动荡,整个中原蛮族两地正遇战火,在长武县之外是晏城,有重兵守护,再往北走数十里地,便是驻扎的军营。
所以在长武县里,时常可以看见一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涌进此地,他们成群结队会继续南下,寻找一处庇佑之地。
之前白璞也经常在后院的小巷之中,看到几个逃难的人聚集在这里。
今日下了雨,小巷之中淅淅沥沥,青石路光滑而铮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后清新的味道。
白璞本想把烧饼送给那些可怜的人,不过今天小巷之中却见不到一个乞丐。
估摸着他们都应该去城中菜场或者城外古庙避雨去了。
白璞走进小巷之中左看右看,只见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慢慢走近,只见那个男人体格壮硕,手臂粗大。
坐在墙檐外的台阶上,全身笼罩在一股阴冷而捉摸不清的阴影里,就像是一尊修罗鬼刹。
白璞盯着那个男人,只觉得他浑身冒着寒气,跟一个冰雕差不多。
“你看什么?”
感受到白璞的目光,那个男人转过头来看着她,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一双深邃而充满寒光的眼眸,如利刃般落在了白璞的身上,连带着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庞也显露了出来。
只是这一眼,白璞就浑身一个激灵。
要是其他孩子被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瞪了一眼,估计着早就哭爹喊娘跑回家去了。
不过白璞野得不知天高地厚,看到这个人的眼神如此凌冽,却没有丝毫退缩。
她反而随即扬起里嘻嘻哈哈的笑容,笑眯眯地说道:“大叔,你饿不饿啊?我把这烧饼给你填肚子吧!”
说着,白璞便把烧饼递在那个中年大叔的面前。
那个络腮胡的大叔显然没料到白璞的举动,一下子也愣住了。
他眼睛在烧饼和白璞身上来回扫,最后缓缓开口问道:“你不怕我吗?”
“你又不吃人,我干嘛怕你啊?”
白璞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一点都不惧怕眼前这个野人。
“呵呵呵,这可难说了。”络腮胡大叔低沉地说了一句,但嘴角却微微笑了一下。
他见白璞如此古灵精怪,眼神也柔和了一分。
“妖怪才吃人喝血呢,你难道是妖怪?”
白璞哈哈地笑着,才不会怕这些大人吓唬小孩子的谎话呢。
说完,她便把烧饼递在了络腮胡大叔的手中。
甚至还特别贴心地把牛皮纸撕开,让烧饼的香味散发在空气中。
“吃吧吃吧,你看你一动不动,估计都饿得没力气了。”白璞十分慷慨的开口。
络腮胡大叔暗暗低笑了一下。
拿着烧饼没有推诿,也没有咬下去。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娃娃,一头短发,瘦瘦小小,脸上也脏兮兮的,只当她是个小男孩。
他柔声道:“这是你买的烧饼吗?”
白璞心里想着要是自己说是偷来的,估计这个大叔会生气。
她眼珠子一转,随口撒了一个谎:“这是我家上供的贡品,多出来的,虽然有些凉了,但现在吃也是香极了!”
说完,白璞看着那个烧饼,还咽了咽口水,似乎还有些垂涎。
络腮胡瞧出白璞的样子,便故意问道:“如今战乱之秋,粮食短缺,你竟然这么好心给我一个陌生人烧饼吃?”
白璞笑了笑:“娘亲说,多行善事,慷慨助人,必得福报!你赶紧吃吧,待会就真的不好吃了。”
络腮胡大叔微微一笑,整张脸都放松展开,看上去俊朗而阳刚:“成,我这就吃!”
就在白璞笑盈盈地看着那个男人准备吃下去的时候,小巷远处突然出来了白氏的声音:“小兔崽子!你给我滚回来!”
白璞当下一惊,也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错惹怒了娘亲,只能连忙告辞,随后转身忙不失迭地往家跑。
“嘿,小娃娃,你是哪家的?”络腮胡大叔朝着白璞的身后喊道。
“洛家的……我叫……”‘
我叫白璞’这句话还没说清楚,她便消失在巷尾的尽头。
当然,络腮胡的大叔也没听到她的名字,心里只是记住了‘洛’字。
他嘴角微微一笑,看着手里的烧饼,在牛皮纸上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洛’字。
小娃娃,心挺善的。
他这样想着,霍地一下便站了起来。
那身高如拔地而起的一座巨山,高大雄伟。
刚才蹲在旁边看不出他的体格,这一下站了起来,竟然分外的高大!
此人身披蓑衣,肩宽腰壮,有八尺有余,看着好不吓人。
特别是那斗笠之下的一张不怒自威的脸,眉浓眼精,浑身萦绕的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看了一眼烧饼,一把扔进旁边的臭水沟里。
一只沟渠里的老鼠闻着肉香便从洞口里爬了出来。
那人眼见于此,轻轻一抬手,手臂之中竟有一股黑色雾气浮现出来。
随即,那股如雾一般的黑气席卷而去,将那只老鼠团团包裹起来。
瞬间那只老鼠便吱吱乱叫起来。
接着,他宽厚的手掌使劲一捏,那只叽叽吱吱的老鼠竟然一瞬间骨骼寸断、血肉分离,身躯急速的干瘪下去。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自己的生命。
而随着老鼠毙命,那股黑雾也回归那人体内,神奇的是,那人原本枯槁的脸颊似乎红润了几分。
他阴森的目光看向小巷的尽头,随即嘴角狡黠一笑。
小娃娃,谁说我不吃人喝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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