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宗上

至德元载七月甲子,帝即位于灵武城南楼,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

臣祖禹曰:哥舒翰守潼关,王思礼请回兵诛杨国忠。翰曰:「此乃翰反,非禄山也。」翰偾军降虏,固无足道,然其言可为后法。肃宗以皇太子讨赋至灵武,遂自称帝。此乃太子叛父,何以讨禄山也?

唐有天下几三百年,由汉以来,享国最为长久,然三纲不立,无父子君臣之义。」见利而动,不顾其亲,是以上无教化,下无廉耻。古之王者,必正身齐家以率天下。其身不正,未有能正人者也。」唐之父子不正,而欲以正万事,难矣。其享国长久,亦曰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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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在灵武,文武官不满三十人,披草莱,立朝廷,制度草创,武人骄慢。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奏弹之,系于有司,帝特原之。

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臣祖禹曰:昔赵襄子有晋阳之难,群臣皆懈,惟高共不敢失礼。及襄子行赏,以共为先。肃宗之在朔方,唐室危如缀旒。李勉不以王路夷险易其心,不以君父在草莽而废其职。事君若此,可谓忠正之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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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部侍郎、同平章事房琯:喜宾客,好谈论,多引拔知名之士,而轻鄙庸俗,人多怨之。贺兰进明与琯有隙,言琯专为迂阔大言,以立虚名,所引用皆浮华之党,真王衍之此也。帝由是疏之。琯上疏请将兵复两京,帝许之。

加持节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使。琯请自选参佐,悉以戎务委李揖、刘秩。二人皆书生,不闲军旅。琯谓人曰:「贼曳落河虽多,安能敌我刘秩。」

琯分为三军,以中军、北军为前锋。十月,二军遇贼将安守忠于咸阳之陈涛斜。琯效古法,用车战,以牛车二千乘,马步夹之。贼顺风鼓噪,牛皆震骇。贼纵火焚之,人畜大乱,官军死伤者四万余人,存者数千而已。

琯自以南军战,又败。帝闻琯败,大怒。李泌为之营救,帝乃宥之,待琯如初。琯惟高简,时国家多难而琯多称病不朝谒,不以职事为意,日与刘秩、李揖高谈释老,或听门客董庭兰鼓琴,庭兰以是大招权利。

明年,罢琯为太子太师。

臣祖禹曰:房琯有高志虚名而无实才,肃宗既疏之,而犹以为将帅,以其能成克复之功,是不知其臣也。琯以谗见疏,而犹以讨贼为己任,是不量其君也。君不知其臣,臣不量其君,而欲成天下之务,未之闻也。且肃宗任琯,而琯任刘秩,君臣不知人如此,夫安得不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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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在彭原,廨舍隘狭。帝与张良娣博,打子,声闻于外。李泌言诸军奏报停壅,帝乃潜令刻乾树鸡为子,不欲有声。良娣以是怨泌。

臣祖禹曰:明皇播迁于蜀,肃宗越在草莽,宗庙焚毁,社稷丘墟,此痛心尝胆之时也。

而于军旅之中与妇人嬉戏,岂非以位为乐乎?肃宗之志不及远矣,享国不永,此其兆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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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载四月,帝在凤翔。是时府库无蓄积,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下至中郎、郎将,听临事注名。

其后又听以信牒授人官爵,以至异姓王者诸有官者,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应募入军者,一切衣金紫,至有朝士僮仆衣金紫而身执贱役者。**之滥,至是而极焉。

臣祖禹曰:传曰:「不轨不物,谓之乱政。」官爵者,人君所以驭天下,不可以虚名而轻用也。「君以为贵,则人贵之;君以为贱,则人贱之。」

难得而加于君子,则贵矣,易得而施之小人则贱矣。肃宗欲以苟简成功而滥假**,轻于粪土,此乱政之极也。唐室之不竞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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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广平王倜、郭子仪等大军收西京。初,帝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至是,叶护欲如约,倜拜于叶护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叶护许之。

十月,收东京。回纥及西域诸胡纵兵大掠三日,军士为之乡导,府库及士民之室皆空。回纥意犹未厌,倜患之。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

臣祖禹曰:肃宗欲克复唐室,苟求天下之贤而与之共天下之功,因民之心以讨暴逆,何患乎贼之不灭?而唐之人主好结戎狄以求其援,肃宗姑务欲速,不为远谋,至使诸胡纵掠,与贼无异。其失民也,不亦甚乎!

昔武王伐商,亦有微、卢、彭、濮,春秋之时,姜戎常佐晋征讨,皆以中国之师制之,使为掎角之助而已。至于后世,则倚戎狄以成功,与之共事,未有不为患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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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上皇至咸阳,帝备法驾迎于望贤宫。上皇在宫南楼,帝释黄袍,着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上皇降楼,抚帝而泣。帝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上皇索黄袍,自为帝着之。帝伏地顿首固辞。

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余齿,汝之孝也。」帝不得已,受之。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帝固请,自扶上皇登殿。

尚食进食,帝品尝而荐之。将发行宫,帝请为上皇/习马而进之。上皇上马,帝亲执鞚,行数步,上皇止之。帝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臣祖禹曰:肃宗以皇太子讨贼,遂自立于灵武,不由君父之命而有天下,是以不孝令也。

及其迎上皇于望贤宫,百姓皆注耳目,则辞帝服,避驰道,屑屑焉为末礼以眩耀于众,岂其诚乎?况其终也,用妇言而保奸谋,迁其父于西宫,卒以愤郁而殒。

事亲若此,罪莫大焉。且临危则取大利,居安则取小节,以是为孝,亦已悖矣。孟子曰: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其肃宗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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