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宗下

乾元元年六月,史思明既降。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而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阴使图之。

又劝帝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阿史那承庆铁劵,令共图思明。帝从之。会承恩入京师。

帝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承恩谋泄,思明责之,承恩谢曰:「此皆李光弼之谋也。」

思明乃集将佐吏民,向西大哭曰:「臣以十三州十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遂杀承恩,连坐死者二百余人。囚思敬,表上其状。帝遣中使慰谕思明曰:「此非朝廷与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

臣祖禹曰:王者所以威服海内,惟其有信与义而已。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自立于乡党,况人主而为不信,天下其谁从之?肃宗既纳史思明之降,加以爵命,于时未有逆乱之节也。李光弼为国元帅,职在御侮,知其有不臣之志,终为背叛,言于君而备之可也,待其发而诛之可也,乃使传语之臣阴与其党为盗贼之计,不亦辱王命乎?

若事之捷则反侧之人谁不怀惧?事之不捷,适足以长乱,非所以弭乱也。既失信于己降之虏,又归罪于死事之臣,欲以服天下奸雄之心,岂不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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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命郭子仪等九节度讨安庆绪。

帝以子仪、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观军容之名自此始。明年三月,九节度之师六十万溃于相州。

臣祖禹曰:夙沙卫殿齐师,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夫以诸侯之师,使阉人殿之,犹以为辱,况天子之师,而使宦者为之主帅乎!

是辱天下之众也。且庆绪穷虏,郭、李不世出之将也,使朝恩节制之,犹不免于败,则庸人可知矣。肃宗初复两京,举六十万之众而弃之,其不亡亦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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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元年,十一月,淮西节度使王仲升恶宋州刺史刘展,使监军邢延恩入奏:「展倔强不受命,名应谣谶,请除之。」延恩因说帝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不去之,恐为乱。然展方握强兵,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帝从之,以展为江淮都统、三道节度使。

密敕李峘、邓景山图之。延恩授展制书,展疑之。延恩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印节以授展。展举宋州兵七千趋广陵。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发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使其将击景山,景山众溃,延恩奔寿州。展引兵入广陵。

峘悉锐兵守京口,闻展将至,军自溃,峘奔宣城。展陷润州、升州。十二月,陷苏州、常州、湖州、泗州、宣州、濠、楚、舒、和、滁、庐等州。

初,帝命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三千屯任城。邓景山既败,与邢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讨展,展败。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商胡以千数,城中穿掘略徧。

明年,击展斩之,平卢军大掠十余日。安史之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臣祖禹曰:邢延恩一言而朝廷信失,藩臣背叛,江淮数千里罹涂炭之患。甚矣,小人之交乱四国也。肃宗不明,有以来谗慝之口,岂特一延恩之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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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五月初,李辅国与张后同谋,迁上皇于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帝,帝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唐曰:「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帝泫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

臣祖禹曰:阳失其所以为阳,则制于阴;刚失其所以为刚,则困于柔。肃宗不君,故制于小人。女子不能雠疾而反畏之,欲见其父而且不敢,其况能保四海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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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制:「去尊号,但称皇帝;去年号,但称元年。以建子月为岁首,月皆以所建为数。」因赦天下。

臣祖禹曰:肃宗信禳祈之小数,以为更制改号,可以致福而弭祸。夫畏鬼神、听巫觋者,匹妇之愚也。以天下之君为之,不亦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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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应元年建巳月,楚州刺史崔侁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宝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此镇之。」群臣表贺。甲寅,上皇崩。

帝疾转剧,乃命太子监国。甲子,制改元,复以建寅月为正月,月数皆如旧,赦天下。丁卯,帝崩。

臣祖禹曰:昔尧命重、黎,绝地天通,盖恶神人杂糅,巫觋矫妄,而诬天罔民也。

后世主昏于上,民迷于下,黩乱天下,无所不有。肃宗父子不相信,妖由人兴,故奸伪得以惑之。获宝不一月,而二帝崩,吉凶之验,亦可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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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疾笃,张皇后与太子谋诛李辅国,太子不可。

后乃召越王系谕之,授甲于长生殿。程元振知其谋,密告辅国以兵送太子于飞龙廐。辅国、元振夜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及宦官等百余人,迁后于别殿。帝在长生殿,使者逼后下殿,并左右数十人幽于后宫。宦官、宫人皆惊骇逃散。帝寻崩,辅国等杀后并系及兖王僩。

臣祖禹曰:李辅国本飞龙马家皂隶之流。肃宗尊宠而任之,委之以政,授之以兵。明皇以忧崩,己以骇殁,张后、二王以戮死。上不保其父,中不保其身,下不保其妻子,此近小人之祸也,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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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帝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赴京师,瑱讽将吏上表留之,行及邓州,复令还镇。荆南吕𬤇、淮西王仲升及中使往来者,言瑱曲收众心,恐久难制。帝乃割商、金、均、房别置观察使,令瑱止领六州。

行军司马裴茙谋夺瑱位,密表:「瑱倔强难制,请以兵袭取之。」帝以为然,乃以瑱为淮西、河南十六州节度,外云宠任,实欲图之。密敕以茙代瑱为襄、邓等州防御使。瑱闻徙镇,大惧,又讽将吏留己。

代宗欲姑息无事,复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裴茙既得密敕,即率麾下二千趣襄阳。

瑱以兵逆之,问所以来,对曰:「尚书不受朝命,故来;若受代,谨当释兵。」瑱曰:「吾已蒙恩,复留镇此。」因取敕及告身示之,茙惊惑。瑱与薛南阳纵兵夹击,大破之,追擒茙于申口,送京师,赐死。

臣祖禹曰:肃宗信谗,黜陟不明,以藩镇为饵,欲诱反侧之臣,故刘展叛于前,来瑱乱于后,皆朝廷易置不以其道故也。且瑱未失臣节,而行裴茙篡夺之谋,使茙克瑱而代其位,不若瑱跋扈之为愈也。夫藩臣倔强阻兵,得一贤相足以制之。肃宗谋及宦者,得无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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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肃宗在位七年崩,年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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