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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帝使谓陆贽曰:「浑瑊、李晟诸军,当议规画,令其进取。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审细条疏以闻。」贽以为:「贤君选将,委任责成,故能有功。况今秦、梁千里,兵势无常,遥为规画,未必合宜。彼违命则失君威,从命则害军事,进退羁碍,难以成功。不若假以便宜之权,待以殊常之赏,则将帅感悦。」
贽上奏,其略曰:「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里之外。用舍相碍,否臧皆凶。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绥之志。」
又曰:传闻与指实不同,悬算与临事有异。又曰:君上之权,特异臣下,唯不自用,乃能用人。
臣祖禹曰:易师之六五曰:「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六五为师之主,制师之命者也。长子,人之师也,故行师则吉。弟子,听之于人者也,故虽正而凶。
然则师之道,在择人而委任之,不可以牵制也。而人君常欲权在于己,或不欲功归于人,将在外而以君命制之,兵从中御,未有能成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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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李晟收复京师,露布至行在。帝命陆贽草诏赐浑瑊,使访求奉天所失里头内人。
贽上奏,以为:「今巨盗始平,疲瘵之民,疮痍之卒,尚未拊循,而首访妇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谋始尽善,克终已稀,始而不谋,终,则何有?所赐瑊诏,未敢承旨。」帝遂不降诏,竟遣中使求之。
臣祖禹曰:德宗不能虚己以纳谏,虽勉从陆贽之言,不降诏而遣使,是闭其门而由户出也。
人君苟不能强于为善,谏之为益也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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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鱼朝恩既诛,代宗不复使宦者典兵。
帝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贞。志贞得罪,帝复以宦官窦文场代之,从幸山南,两军渐集。帝还长安,颇忌宿将握兵多者,稍稍罢之。十月,以文场监神策军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右厢兵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
臣祖禹曰:德宗为唐室造祸之主,此宗社覆亡之本也,臣是以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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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复奉使自江淮还,与李勉、卢翰、刘从一俱见帝。勉等退,复独留,言于帝曰:「陈少游任兼将相,首败臣节。韦皋幕府下僚,独建忠义。请以皋代少游镇淮南,使善恶著明。」帝然之。寻遣中使马钦绪揖刘从一,附耳语而去。诸相还合,从一诣复曰:「钦绪宣旨,令从一与公议朝来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卢知。敢问何事也?」
复曰:「唐虞黜陟,岳牧佥谐,爵人于朝,与士共之。使李、卢不堪为相,则罢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与之同议,而独隐此一事乎?此最当今之大弊。朝来主上亦有斯言,复已面陈其不可,不谓圣意尚尔。复不惜与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语从一。从一奏之,帝愈不悦。复乃上表辞位,罢为左庶子。
臣祖禹曰:萧复欲黜少游,赏韦皋,此朝廷之公议也。德宗苟以为然,在于一言使宰相行之而已何疑于李勉、卢翰,而独与从一为密邪?
且既以为相,而不待之以诚,则疏远之臣,其可信者几希矣。夫如是,忠臣贤者岂得尽其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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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二年四月,关中仓廪竭,禁军或自脱巾呼于道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
帝忧之甚。会韩滉运米三万石至陜,李泌即奏之。帝喜,遽谓左右曰:「米已至陜,吾父子得生矣。」
时禁中不酿,命于坊市取酒为乐。
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时比岁饥馑,兵民皆痩黑,至是麦始熟,市有醉人,当时以为嘉瑞。人乍饱食,死者复五之一。数月,人肤色乃如故矣。
臣祖禹曰:老子曰:「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天地阴阳之和,致水旱之灾。」夫以兵除残,如人以毒药攻疾,疾去而人伤亦甚矣。其血气必久而后复之,或终身遂衰,一失其养,则易以死亡,不若未病之完也。先王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有天下者,可不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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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闰五月辛未,吐蕃劫盟。初,李晟与张延赏有隙,帝召延赏入相,晟表陈其过恶。帝重违其意,以延赏为左仆射。吐蕃尚结赞大举入寇,游骑及好畤,京城戒严。晟遣将击败之。尚结赞谓其徒曰:「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三人而已,当以计去之。」
入凤翔境,无所俘掠,以兵二万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来,何不出犒我?」经宿,乃引退。
晟又遣将袭击吐蕃,破之,尚结赞乃引去。帝忌晟功名,会吐蕃有离间之言,延赏等腾谤于朝,无所不至。
晟闻之,昼夜泣,目为之肿,悉遣子弟诣长安,表请削发为僧,帝慰谕不许。韩滉素与晟善,帝命滉谕旨于晟,使与延赏释怨。晟奉诏,滉引延赏诣晟第宴谢,结为兄弟,因使晟表荐延赏为相,帝以延赏为同平章事。
李晟为其子请昏于延赏,延赏不许。晟知延赏蓄憾未已。初,晟既破吐蕃摧沙堡,马燧、浑瑊等各举兵临之,吐蕃大惧,屡遣使求和,帝未许。乃遣使卑辞厚礼求和于马燧,燧信其言,为之请于朝。
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燧、延赏皆与晟有隙,争言和亲便,帝意遂定。延赏数言晟不宜久典兵,帝乃谓晟曰:「大臣既与吐蕃有怨,不可复之凤翔,宜留朝廷,朝夕辅朕。」乃以晟为太尉、中书令,勋封如故,余悉罢之。延赏既罢晟兵柄,武臣愤怒解体,不肯为用。
五月,以浑瑊为会盟使。瑊将二万余人赴盟所,李晟深戒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延赏言于帝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帝乃召瑊,切戒以推诚待虏,勿自为猜贰以阻虏情。闰月,瑊奏吐蕃决以辛未盟。
延赏集百官,以瑊表示之,曰:「李太尉谓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浑侍中表也,盟日定矣。」晟闻之,泣谓所亲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辛未,吐蕃劫盟,浑瑊仅以身免。
是日,帝视朝,谓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马燧曰:「然。」柳浑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今日之事,臣窃忧之。」
李晟曰:「诚如浑言。」帝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大臣亦为此言邪!」皆伏地顿首谢,因罢朝。是夕,韩游瑰表言:「虏劫盟者,兵临近镇。」
帝大惊,街递其表以示浑。明旦,谓浑:「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其审耶!」帝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谏而止。李晟大安园多竹,复有为飞语者,云「晟伏兵大安园,谋因仓猝为变。」晟遂伐其竹。
六月,以马燧为司徒兼侍中,罢其副元帅、节度使。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浑瑊而止。
张延赏惭惧,称疾不视事。
臣祖禹曰:人君于其所不当疑而疑之,则于其所不可信而信之矣,此必然之理也。李晟有复唐室之大功,又再败吐蕃,社稷是赖。而德宗猜忌,使勋贤忧惧,不保朝夕。至于谗邪之诡计,戎狄之甘言,则推诚而信之不疑。
一旦罢晟兵柄,中外莫不解体。行张延赏之私意,中尚结赞之阴谋,忠言至计,确不可入。而奸臣敌国得以欺卖,由其心术颠倒,见善不明故也。延赏败国殄民,刑孰大焉?德宗曾不致诘,使之得保首领,死牖下,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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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为相,帝谓泌曰:「自今凡军旅粮储事,卿主之。吏礼委延赏,刑法委浑。」泌曰:「不可。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宰相之职,不可分也,非如给事,则有吏过、兵过,舍人则有六押。至于宰相,天下之事咸共平章。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也。」
帝笑曰:「朕适失辞,卿言是也。」
臣祖禹曰:古之王者,惟任一相以治天下。唐虞有百揆,夏、商官倍,可知也。周之冢宰,实总六卿,自司徒以下分职以听焉。诏王废置者,宰也。
是以治出于一,政有所统,相得其职,君得其道,恭己无为而治。盖以此也。后世多疑于人,宰相之职分而不一,君以为权在于己,臣亦以为政在于君,国之治乱,民之休戚,无所任责,故贤者不得行其所学,不肖者得以苟容于其间,由官不正、任不专故也。其有功烈见于世,称为贤相者,必其得君之专,任职之久,言行计从出于一人者也。古者名与实称,而后事成功立焉。
后世不能正名,而其实必合于古,然后能有成功。如欲稽古以建官,必以一相统天下,始可以言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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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国大长公主女为太子妃,或告主淫/乱,且为厌祷。帝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
太子不知所对,请与萧妃离昏。帝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立,孝友温仁。」泌曰:「陛下惟有一子,柰何一旦疑之,欲废之而立侄,得无失计乎!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帝曰:「卿不爱家族乎?」
对曰:「能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
泌因言:「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今幸赖陛下以语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向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
帝曰:「此朕家事,何预于卿,而力争如此?」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今臣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归于臣。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帝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
泌抽笏叩头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因戒帝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明日,帝意果悟,太子由是获免。
臣祖禹曰:李泌善处父子兄弟之间,故能以其直诚正言感悟人主,卒使父子如初,可谓忠矣。
謟谀之人,助君之决者,必曰家事非他人所预。陷君于恶,率由此言。」泌以为天子以四海为家,则莫非家事;以君之子为己任,其知相之职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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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五年二月,帝从容与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把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把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把之所以为奸邪也。傥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
帝曰:「建中之乱,术士预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把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政刑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
帝曰:「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
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子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
臣祖禹曰: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自君臣而言之,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此穷理也。穷理则性尽,性尽则至于命矣。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夫顺其正者,人事也。
人事极矣,而后可以言命。故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立岩墙之下而死者,人之所取也,非天之所为也;顺其道而死者,天之所为,非人之所取也;故曰命。若夫建中之乱,有以取之乎?无以取之乎?若无以取之,则不穷兵,不暴敛,不相卢把而致乱,乃可谓命也。
若有以取之而曰命,岂异于纣乎?夫为人君,不知相之奸邪,不省己之阙失,而归之术者之言以为命,宜其德之不建,政之不修也。李泌之论,不亦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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