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制削夺王承宗官爵。
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诸路招讨处置等使。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今承璀之任,乃制将、都统也,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帝皆不听。
戊子,帝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帝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
臣祖禹曰:宪宗以中官为大将,此乱政也。然其群臣皆以为不可,强谏而力争者相属于朝,此则治世之事也,亦足以见其贤臣之多矣。天下之祸,莫大于人君过举而下莫敢言,如皆莫敢言,则至于亡而不自知也。
~~~
~~~
田季安将出兵邀王师,幽州牙将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为谁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能不耻且怒乎?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先伐魏矣。」
臣祖禹曰:朝廷伐叛讨逆,以一四方,此天下之公义也,必与天下之贤者共为之。其克以天下,其不克以天下,天子无私焉。宪宗欲自有其功,故任中人而不任宰相,是天子与臣下争功也,何其不广哉?
夫天子之功,在于用人而不自用。用伊尹者,汤之功;用傅说者,高宗之功。用十乱者,武王之功;用周公者,成王之功。未闻独用家臣而后功由己出也。
宪宗一将承璀,而天下之人已见其情,知其将以夸服臣下。人君之举动,可不慎哉!
~~~
五年,帝尝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臣祖禹曰:书曰:自成汤至于帝乙,成王畏相。其称中宗曰:「严恭寅畏。」太王、王季曰:「克自抑畏。」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夫为人君,动必有所畏,此盛德也。不然,以一人肆于民上,其何所不至哉!宪宗畏直臣之谏,而不敢盘于游畋,其可谓贤矣。
~~~
七年,帝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不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对曰:「德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以乘间弄威福。政事不理,职此故也。」
帝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过。朕幼在德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偷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卿辈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得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
臣祖禹曰:人君患不从谏,人臣患不纳忠。人君唯不从谏也,是以君子日疏,小人日亲。
君子立人之朝,岂以疏而遂易其心哉?有官守者不失其职,有言责者不失其言君从之亦谏也,君不从之亦谏也。谏而不入则去之,臣之义也。
君恶正直而悦謟谀,然而未尝杀一正士、戮一谏者也。而其臣怀禄畏罪而不言,则曰「君不能从」,此孟子所谓贼其君者也。宪宗之责宰相,以其未尽人臣之义乎?
~~~
李绛或久不谏,帝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邪?将无事可谏?」
臣祖禹曰:宪宗可谓能自克矣。书曰:仆臣正,厥后克正。夫能求谏如此,岂非亲正直之益乎?
说曰:后克圣,臣不命其承。苟能悦而从之,又责以求之,何患乎臣之不谏也。
~~~
李吉甫尝言于帝曰:「赏罚,人主之柄,不可偏废。陛下践阼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帝顾李绛曰:「何如?」
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帝曰:「然。」后旬余,于𬱖入对,亦劝帝峻刑。又数日,帝谓宰相曰:「于𬱖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对曰:「不知也。」帝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
臣祖禹曰:「守位以仁,不闻以威。有罪而刑之,曰天罚,先王岂敢轻重于其心哉!故书曰: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其言刑在人而不在己,所以为无私也。
然则人君患无德,不患无威;人臣劝之以峻刑,是纳君于恶也。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宪宗惩于𬱖之奸谋,其可谓知言矣。夫如是,邪说何自而入哉!
~~~
十月,李绛上言:「魏博五十余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
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复有此,将何以给之?」帝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帝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
十一月,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
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
臣祖禹曰:宪宗不爱府库之积,以慰魏博三军之心,可谓知所取与,能用善谋矣。其德厚如此,犹不过于一传而复失之。虽穆宗御失其道,亦由人心不固,而王泽易竭也。况不怀之以德,而临之以兵,其能有之十年乎?
~~~
帝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李吉甫、权德舆皆谢不敢。
李绛曰:「崔祐甫有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苟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帝曰:「诚如卿言。」
臣祖禹曰:孔子曰:「举尔所知。」宰相之于人才,苟知之也,则内虽亲不避,外虽怨不弃也。其行罚也亦然。凡其功罪所在,而无间其亲与雠,若权衡之于物,轻重不私焉。则至公矣。安得斯人者而相其君哉?
私亲而报怨者,固不足言矣。其有避嫌而矫枉者,亲则废之,雠则德之,岂不有心于其间哉?
是亦私而已矣。人君多疑臣下之私其亲,故而其臣亦鲜不为欺。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是以上下两失之也。
~~~
八年正月,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帝前,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帝鄙之,罢守本官。
臣祖禹曰:德舆依违中立,无所适从,自以为得固位之术矣。且于同列犹不敢忤,而况于君乎?苟无所发明,则焉用彼相矣?宪宗黜之,足以厉其臣下,岂不明哉!
~~~
九年二月,李绛屡以足疾辞位;癸卯,罢为礼部尚书。初,帝欲相绛,先出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
至是,帝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臣祖禹曰:李绛可谓大臣矣,不与承璀并立于朝,故其言足以信于君,行足以信于民,可则进,不可则退,使其君用舍以义而不以利;不如是,何以为国之重哉!
~~~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