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宗

长庆元年三月,翰林学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恨之。

宗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右补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善,掌贡举。西川节度使段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各以书属所善进士于徽。

及榜出,文昌、绅所属皆不与焉,而及第者郑朗,覃之弟;裴𬤥,度之子;苏巢,宗闵之婿;杨殷士,汝士之弟。文昌言于帝曰:「今岁礼部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帝以问诸学士,德裕、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帝乃命中书舍人王起等覆试。

四月,诏黜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剑州刺史,汝士开江令。或劝徽奏文昌、绅属书,上必悟。

徽曰:「苟无愧心,得丧一致,奈何奏人私书,岂士君子所为邪?」取而焚之,时人多之。自是德裕、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

臣祖禹曰:昔汉之党锢,始于甘陵二部相讥,而成于太学诸生相誉。海内涂炭,二十余年。唐之朋/党,始于牛僧孺、李宗闵对策,而成于钱徽之贬。

皆自小以至大,因私以害公。凡群臣有党,由主听不明,君子小人杂进于朝,不分邪正忠谗以黜陟之,而听其自相倾轧以养成之也。是以穆宗以后,权移于下。朝无公政,士无公论,爵赏僭滥,刑罚交纷。

士之附名者,不入于牛,则入于李,不忧国家之不治,而唯恐其党之不进也。与夫「三君」、「八俊」。厉名节,立廉耻,以抗权邪者,斯为下矣。何则?

汉之党尚风节,故政乱于上而俗清于下,及其亡也,人犹畏义而有不为。唐之党趋势利,势穷利尽而止。故其衰季,士无操行,不足称也。为国家者,可不防其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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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河东节度使裴度讨幽、镇。

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于帝,每事咨访焉。

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

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蠹之状,以为:「逆竖搆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祗乱山东;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与诸将必能剪灭;大者非陛下觉悟制断,无以驱除。」又曰:「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

表三上。帝虽不悦,以度大臣,不得已,以弘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臣祖禹曰:昔周宣王任贤使能,吉甫征伐于外,而王之所与处者,「张仲孝友」也。

夫使文、武之臣征伐,而左右前后得正良之士善其君心,则谗言不至,而忠谋见用,此所以能成功也。苟使奸邪之人从中制之,则虽吉甫无以成其功也。宣王能使文、武之业以致中兴者,内顺治而外严威也。

穆宗庸昏,奸謟在侧,裴度欲先正其本而后治其末,先图其大而后忧其小,此辅相之职业也,而其君多僻,卒无成功。盖自古命将出师,而小人沮之于内,未有能克胜者也,可不为深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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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先是卢龙节度使刘总弃官为僧,以卢龙归朝廷,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请除张弘靖为节度使;平、蓟、妫、檀为一道,请除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除卢士玫为观察使。

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总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久,故举弘靖自代以安辑之。平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故举之。士玫则总妻族之亲也。

总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健难制者朱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奖拔,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

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发委去。是时帝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宰相崔植、杜元颖无远略。

不知安危大体,苟欲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余皆统于弘靖。朱克融辈久羁旅京师,至假匄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

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使,克融辈皆愤怨。弘靖骄贵,庄默自尊,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情意不接。所辟幕僚韦雍辈,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裁刻军士粮赐,数以反虏诟责吏卒,军中人人怨怒。

雍欲杖小将,不服,士卒因作乱,囚弘靖,杀韦雍等,推朱克融为留后。

初,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卒,朝廷以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弘正自以久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

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刚褊,无远虑,谓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弘正四上表,不报。

不得已,遣魏兵归。弘正厚于骨肉,辇魏、镇之货以供兄弟子侄之费,河北将士颇不平。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悦。

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潜谋作乱,激怒士卒。魏兵既去,庭凑夜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及幕僚、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余人。庭凑自称留后。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诏起复田弘正之子前泾原节度使布为魏慱节度使。又诏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讨庭凑。

帝自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执政乃议:「王庭凑杀田弘正,而朱克融全张弘靖,罪有轻重,请赦克融,专讨庭凑。」帝从之,以克融为卢龙节度使。田布以魏兵讨镇。

魏与幽、镇本相表里,及幽、镇叛,魏人摇心。魏慱先锋兵马使史宪诚阴蓄异志,离间鼓扇之。会有诏分魏慱军与李光颜,使救幽州,布军大溃,多归宪诚。

布独与中军八千人还魏,复议出兵,诸将益偃蹇,欲布行河朔旧事。布无如之何,遂自杀。众拥宪诚还魏,奉为留后。诏以宪诚为魏慱节度使。深州围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以庭凑为成德节度使。

帝之初即位也,两河略定,萧俯、段文昌以为「天下已太平,渐宜消兵,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岁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帝方荒晏,不以国事为意,遂可其奏。军士落籍者众,皆聚山泽为盗。

及朱克融、王庭凑作乱,一呼而亡卒皆集。诏征诸道兵讨之。诸道兵既少,皆临时召募,乌合之众。

又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阵,主将不得专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不胜则迫胁主将,以罪归之。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羸懦者就战,故每战多败。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从,不度可否,唯督令速战。

中使道路如织,驿马不足,掠行人马以继之,人不敢由驿路行。故虽以诸道十五万之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胤、李光颜皆当时名将,讨幽、镇万余之众,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

崔植、杜元颖、王播为相,皆庸才无远略。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朱克融、王庭凑以节钺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讫于唐亡,不能复取。

臣祖禹曰:宪宗平河南,开魏博,由宰相得其人也。穆宗拱手而得幽、镇,不唯不能有,而并魏慱失之,由宰相非其才也。其得之以相,其失之也以相。相者,治乱之所系,岂不重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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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穆宗在位五年崩,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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