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昌三年四月,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卒。其子稹秘不发丧,逼监军奏称从谏疾病,请命稹为留后。
帝以泽潞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余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谏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独曰:「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近处腹心,一军素称忠义,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德宗犹不许继袭,使李缄护丧归东都。敬宗不恤军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
帝曰:「卿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
对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魏镇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遣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徧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挠官军,则稹必成擒矣。
帝喜曰:「吾与德裕同之,保无后悔。」遂决意讨稹,群臣言者不复入矣。上命德裕草诏赐成德节度使王元逵、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丁丑,帝临朝,称其语要切,曰:「当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赐张仲武诏,以回鹘余烬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元逵、弘敬得诏,悚息听命。
五月,下诏讨稹,以王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元逵受诏之日,出师屯赵州。
七月,帝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鹘,魏镇早平泽潞。
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櫜鞬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臣祖禹曰:自天宝以后,河朔世为唐患,宪宗虽得魏博,而穆宗复失之,是以朝廷惟事姑息,幸其不叛,斯可矣,岂得而使之也!至于武宗,不惟使三镇不敢助逆,又因以为臂指之用,由德裕所以告之者,能服其心也。扬雄曰:「御得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敌。」人主威制天下,岂有不由一相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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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其党送归私第,士良教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他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其党拜谢而去。
臣祖禹曰:小人莫不养君之欲,以济己之欲,使其君动而不静,为而不止,则小人得以行其计矣。岂独奢靡之娱悦耳目,足荡君心哉?又有甚焉者矣。或殖货利,或治宫室,或开边境,或察臣下,随其君之所好,皆所以窃权宠也。人君乐得其欲,而不知其为天下害,是以政日乱而不自知。惟能亲正直、远邪佞,则可以免斯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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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帝从容言文宗好听外议,谏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书。李德裕曰:「臣顷在中书,文宗犹不尔,此乃李训、郑注教文宗以术御下,遂成此风。人主但当推诚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帝善之。
臣祖禹曰: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朝廷者,四方之极也。非至公无以绝天下之私,非至正无以止天下之邪。人君一不正其心,则无以正万事。
苟以术御下,是自行诈也,何以禁臣下之欺乎?是以术行而欺愈多,智用而心愈劳。盖以诈胜诈,未有能相一者也。礼曰:「王中心无为也,以守至正。」夫惟正不可得而欺,则不容于诈矣,岂不约而易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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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八月,邢、洺、磁三州降。郭谊杀刘稹,传首京师,潞州平。初,李德裕以贞元以来,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与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阵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阵从而溃。
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监军不得与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帝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无他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方略,故所向有功。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德裕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令,沛然若无事之时。
臣祖禹曰:治天下之繁者,必至简,制天下之动者,必至静。夫用兵**里之外,而君相扰于内,则本先摇矣,何以制其末乎?是故号令简则/民听不惑,心虑静则事变不挠,此所以能成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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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三镇每遣使者至京师,德裕尝面谕之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
语汝使:与其使大将邀敇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奋忠义立功名,事结知明主乎?且李载义为国家平沧景,及为军中所逐,不失作节度使;杨志诚遣大将遮敇使马求官,及为军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者,祸福足以观矣。」由是三镇不敢有异志。
臣祖禹曰:「古之明王,天下有不顺者,必谆谆而告教之,再三不可,然后征之,则其民知罪而用兵有辞矣。
自唐之失河朔,或讨伐之,或姑息之,不闻有文告之命、戒敇之辞也。是以加兵而不服,恩厚而愈骄。
李德裕以一相而制御三镇,如运之掌,使武宗享国长久,天下岂有不平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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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宗在位六年崩,年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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