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

大中元年二月初,李德裕秉政,引白敏中为翰林学士。及武宗崩,德裕失势,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使其党李咸讼德裕罪。德裕由是自东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九月,前永宁尉吴汝纳讼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绅与李德裕相表里,欺罔武宗,枉杀臣弟。十二月,贬德裕为潮州司马。明年九月,再贬德裕为崖州司户。

臣祖禹曰:裴度之相宪宗,李德裕之相武宗,皆有功烈,为唐贤相。大中以后,无能继之者。德裕才优于度,而德器不及也。度为小人所倾,无所不至。危亦极矣,而能以功名终。德裕一失势,斥死海上,何哉?

度不为党,德裕为党故也。

自今观之,牛僧孺、李宗闵之党多小人,德裕之党多君子,然因私以害公,挟势以报怨,则一也。夫惟天吏可以伐燕,德裕自为朋/党而欲破朋/党,此以燕伐燕也。

孔子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难矣。」又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德裕克、伐、怨、欲必行焉,矜而争,群而党,其能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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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帝聪察强记,宫中厮役给洒扫者,皆能识其姓名,才性所任,呼召使令无差误者。

天下奏狱吏卒姓名,一览皆记之。度支奏渍污帛,误书「渍」为「清」。枢密承旨孙隐中谓帝不之见,辄足成之。及中书覆入,帝怒,推按擅改章奏者,罚谪之。

臣祖禹曰:宣宗抉摘细微,以惊服其群臣,小过必罚而大纲不举,欲以一人之智周天下之务,而不能与贤人共天职也。譬如廉刻之吏,而谨治簿书期会,而不知为政,特一县令之才耳,岂人君之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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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十二月,以户部侍郎、判户部崔慎由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帝每命相,左右无知者。

前此一日,令枢密宣旨于学士院,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邺同平章事。枢密使王龟长、马公儒覆奏:「邺所判度支应罢否?」帝以为龟长等佑之,即手书慎由名付学士院,仍云落判户部事。

臣祖禹曰:尧、舜畴咨四岳,询谋佥谐,而后用人。既以为可,则用之而不疑矣。

二使之请,亦有司之常职也,何疑于萧邺而遽易之?宣宗以此为明。防其群下知臣之道,其不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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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二月,以崔慎由为东川节度使。帝欲御楼肆赦,令狐绹曰:「御楼所费甚广,事须有名,且赦不可数。」帝不悦,曰:「遣朕于何得名?」慎由曰:「陛下未建储宫,海内属望,若举此礼,虽郊祀亦可,况于御楼?」时上饵方士药,已觉躁渴,而外人未知,疑忌方深,闻之,俯首不复言。旬日,慎由罢相。

臣祖禹曰:三代之时,自天子至于庶人,皆有常职以食其力,有常行以勤其生,壮而强勉焉,老而教训焉,修身以俟死而已。天下无异道,未有众人皆死而欲一己独不死者也。执左道以乱政者杀。故无迂怪之士。

凡药以攻疾,岂有服之而不死者哉?后世去圣寖远,异端竞起,由秦汉以来,乃有神仙服食不死之说,故人心多惑,圣道不明,此其一端也,而人主尤甘心焉。

以唐考之,自太宗至于武宗,惑于方士,而饵药以败者六七君,皆求长生,而反天其天年,亦可以为戒矣。而宣宗又败以药,至以储嗣为讳恶,岂不蔽甚矣哉?

夫心术不可不慎也,一有所惑,将无所不至,不足以语学矣,而况可为圣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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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临朝,接对群臣如宾客,虽左右近习,未尝见其有惰容。每宰相奏事,旁无一人立者,威严不可仰视。奏事毕,忽怡然曰:「可以闲语矣。」

因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一刻许,旋复整容曰:「卿辈善为之,朕常恐卿辈负朕,后日不得再相见。」乃起入宫。令狐绹谓人曰:「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尝不汗沾衣也。」

臣祖禹曰:古者臣进戒于君,君申敇其臣,上下交修。所以勤于德也。宣宗视辅相之臣,礼貌虽恭,而心防之,如遇胥吏,唯恐其欺也。

拘之以利禄,惮之以威严,故所用多流俗之人,而贤者不能有所设施。白敏中、令狐绹之徒,崇极将相,恃宠保位二十余年,其相如此,则其君之功烈亦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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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六月。初,帝长子郓王温无宠,居十六宅,余子皆居禁中。夔王滋,第三子也。欲以为嗣,为其非次,故久不建东宫。帝饵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药,疽发于背,八月,疽甚,宰相及朝臣皆不得见。

帝密以夔王属枢密使王龟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君方,使立之。三人及右军中尉王茂玄,皆帝平日所厚也,独左军中尉王宗实素不同心,三人相与谋,出宗实为淮南监军。宗实已受敕于宣化门外,将自银台门出,左军副使亓元实谓宗实曰:「圣人不豫逾月,中尉止隔门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何不见圣人而出?」

宗实感寤,复入。诸门已踵故事增人守捉矣。元实翼导宗实直至寝殿,帝已崩,东首环泣矣。

宗实叱龟长等,责以矫诏,皆捧足乞命。

乃遣宣徽北院使齐元简迎郓王。壬辰,下诏立郓王为皇太子,权句当军国政事。仍更名漼。收龟长、公儒、居方,皆杀之。癸巳,宣遗制,以令狐绹摄冢宰。

臣祖禹曰:古者受遗托孤,必求天下之忠贤。伊、周圣人,不可及已。汉武帝总揽英俊,及其末年,所得者霍光、金日䃅而已。其可谓难也。

齐桓公定嗣于易牙,故其国大乱。宣宗不能早立太子,而以非次属诸宦者,至使元实挟正立长,以相屠灭。

自文宗以后,立不以正矣。然皆出于宦者之专命,非人主使之也。宣宗不惩其祸而以委之,盖以宰相为外臣,宦者为腹心,溺于所习而不自知其非也,安在其为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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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性明察沈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故大中之政讫于唐亡,人思咏之,谓之小太宗。

臣祖禹曰:宣宗之治,以察为明,虽听纳规谏而性实猜刻;虽吝惜爵赏而人多侥幸。外则藩方数逐其帅守而不能治,内则宦者握兵柄制国命自如也。然百吏奉法,政治不扰,海内安靖,几十五年。继以懿、僖不君,唐室坏乱,是以人思大中之政为不可及。书曰:「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若宣宗者,岂不足为贤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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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宗在位十四年崩,年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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