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姚元崇
论曰:「天子任辅臣,非知其忠,推诚待之,何以责成功?」辅臣荷天子之知,非素蕴策画,通达时务,尽节行之,何以称大用?明皇之用相,姚元崇之事君,得其道矣。初,明皇以崇可相,将召之,张说辈谗言交结,一不能动,遂以大柄付之。崇荷其信任之意,力救时弊,行之不疑。数十年纷乱之政,旬日而变,纪纲法令,卓然振起。非君臣相得之诚至深至悉,何以及此?
然为姚崇则易,为明皇则难。自中宗复位,承武后暴政之余,且为韦庶人所制,用奸贪,去忠良,官职无叙,纪纲大乱。重以太平暴横,不改其恶,中外人心思治甚切。崇有才智,固能观时事之弊,知变之之术,一日当国政,顺人心,行之不难耳。明皇居藩邸,已愤时弊之甚,即位之始,锐意求治,任崇固宜。但张说有辅翊旧勋,素亲倚,方居左右,与崇不协。崇虽才过于说,适在疏远,不任说而任崇,此所以为难也。呜呼!人主知疏远之臣可用,付以大柄,推诚待之,使尽其心,以成开元治平之业。后之人主,固宜以此为用贤之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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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神武皇帝尊号
论曰:古天子之称,曰皇、曰帝、曰王,盖称其德也。秦不顾德之所称,但自务尊极,故称皇帝,然亦未有尊号也。至汉哀帝始有「圣刘太平」之号,此岂可为法乎?高祖、太宗各有功德,俱无尊号。高宗趯武后之意,始称天皇;中宗从韦庶人之欲,乃号「应天」。
二宗并为妇人所制,纲纪号令不由于己,其行事纷乱,果合天理乎?而称曰「天皇」,号曰「应天」,是妄自尊大,但取千万世罪与笑耳。明皇以贤继位,祖宗善恶之事,闻见固熟,何故忘高祖、太宗之实德,袭高宗、中宗之虚名?盖臣下謟谀,不守经义,逢君之过而然也。故所上表,明言「何必稽古」,此人臣不忠之言耳。
人君行事,不可泥古之迹,又不可不稽古之道。泥古迹则失于通变之机,不稽古道无以成大中之法。
况明皇英伟之主,志气雄俊,臣下常以古道讽之,尚虑越逸,可得更言,何必稽古,以导其侈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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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县尉袁楚客上疏谏娱乐
论曰:开元二年,明皇方勤政治,用才杰,百度共举,内外无事,实有承平之风。听政之暇,颇事娱乐。以人之常情观之,天子当承平之时,稍自娱乐,未为大过,然深计远虑之士已忧之矣。
盖人情大抵好逸惮劳,志气稍充,目前无患,鲜有不骄惰者。骄惰不已,忧患遂至,此事势之常也。
况万乘之贵,为天下所奉,又当内外无事,恃此自乐,骄怠之志必从而生。奸人窥其情,益求美物,作奇伎以奉之,心说意快,以宠其人。一宠之,则奸人之徒争奋其计矣。奸人得计,时政必坏,日复一日,乱亡自至,此人君好逸乐之常势也。
故楚客一窥明皇娱乐之意,以太康失道,不听五弟所述禽荒、色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之戒,遂至失国。秦穆公崇饰宫室,由余讥其劳民,能改其过,乃兴霸业之事,上疏言之,以止骄逸之渐。明皇虽容其言,而娱乐不改,其意自以大功即位,方任贤才,致天下无事,我娱乐何害哉?所以忽其言不听。
盖明皇才俊,性英豪,向在藩邸,历知民间事,观韦庶人之党势危社稷,遂起兵讨之,能成大功,兹乃感愤而为也。及即位,励精政事,委信贤佐,命尽除前日之弊。
然英豪之性,不能纯入于道,见时无事,乃以娱乐为意。殊不知娱乐浸久,志意渐昏,奸邪乘间以进,自致危乱也。但明皇雄才大略,虽务娱乐,犹倚任正人,以了国事,德泽之广,入人甚深,故久而后致天宝之乱。
若中材之主,不及明皇才略,复不能任贤,致天下无事如开元时,稍纵娱乐,不待久而乱矣。
或曰:「人主当天下无事时,不可自乐乎?」
曰:天下之大,政务之广,尧、舜至治之世,尚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戒慎若此,后世之治,望尧舜远矣,一时无事,得不慎其微乎?然人主听断之暇,宴乐以节,游幸以时,岂不乐乎?况天下奉之,意无不满,何必从禽兽,广声色,使奸人得以窥其欲耶?
后世必法尧舜,常保俭德,恐有不能。但或嗜好于物,不可使有形;或倦怠于事,不可使有迹。外或有恩幸之臣,权不可假;内或有嬖宠之人,言不可惑。
嗜好一形,则小人极新美之事,曲奉其欲,而有所希矣。倦怠一露,则邪臣陈安逸之趣,迎导其意,而有所要矣。假恩泽之权,则党附必众,而擅恩威矣。
惑嬖宠之言,则私谒盛行,而政令挠矣。明皇在位既久,四事皆不能慎,故起天宝之乱。
然则天宝之乱,原于楚客上疏之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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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怀慎遗表荐宋璟卢从愿
论曰:太宗尝赐魏征手诏,言晋何曾不忠之罪。盖谓曾窥见武帝、奢、逸之心,不能切谏,但退有后言也。观怀慎与宋璟等所言,颇似何曾之意。
然怀慎与曾言同,而意则异矣。曾自以奢、纵为时所讥,见主之过,默而不言,此正保位尔。其与子孙窃言,又欲取名于后世也。怀慎清俭有节,性复公正,非怀固禄宠之人也。其主方勤政治,未有深过,但以高识见其萌芽,不闻切谏,此亦可责。能与璟等深言,且力荐之,是使谏正于后。以此论之,怀慎与曾言同而意异也。
夫大臣德望有素,无保位怀禄之迹。若观主微过而不言,又能荐贤者谏正于后,尚可掩过。如德望未著,见主过而不言,又不能力荐贤者使之谏正,此怀禄固位之人,虽窃一时富贵,千载万世,识者视之,当为罪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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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李林甫平章事
论曰:帝王之命辅相,或自知其人,或大臣所荐,必名德有素,才能已试者,始可协天下之望。
林甫先图郎官,源乾曜薄其才行,不许。郎官不可为,则其人不贤,众所知矣。及宇文融引之为党,历中丞、侍郎,无一善绩可称。虽为韩休所荐,休之言亦未必能信于主,但武妃、力士内为之助,遂至大用尔。
假如明皇以林甫是韩休所荐,休有一时之名,其言虽可信,岂不思武妃、力士,吾之嬖宠者也?林甫为近臣,能使嬖宠者为之言,其人奸佞可知矣。
假如惑嬖宠之言,不辩其佞,既相之后,能议何事?况不知学术有何所长而任之也?是林甫凡百奏请,但能希意旨以取恩宠耳。人臣奏请之事,若有合于主意,当考其经世济民,理道明白,始可无疑;若事事合于主意,是明有所希而然也。况本因嬖宠而用,又奏请之事皆合己意,凡帝王稍明理道者,岂不复虑哉?
明皇天资不为不明,一日昏惑,都无念虑,遂使奸臣擅权,终乱天下,则嬖宠之为患也如此。夫帝王荷宗社之重,主生灵之命,不得贤辅,何以兴起治道?求贤辅无他术,必取名德有素,才能累试者可矣。
若名德未著,才能未彰,但取嬖宠之言而命之,以迎意希旨而任之,是上忘宗社之重,下轻生灵之命,欲天下不乱,不可得也。林甫任用浸久,内则起大狱,引杨国忠,使倚贵妃势以害忠良,致其权力;外则保任蕃将,使专节制,利其夷狄贱类,无入相之路,养成禄山凶威。
则天宝之乱,林甫致之也。噫!天子一听嬖宠之言,任奸人相国,以其迎意希旨而宠之,遂起大乱,己罹播迁之祸,民陷死亡之难,后世人主,得不戒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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