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请斩安禄山
论曰:人君有忌心,则贤者不能立事。军国之务至众,一人之智固不能了,必藉贤者谋议也。
贤者谋议,多出众人之见,非英睿求治之君,往往不谅其心,或以忤意厌之,或以立异恶之。奸邪希旨之臣,摭疑似之事,从而谗毁,则人君忌之矣。既忌之,不惟谋议难合,且欲斗一时怒气,多方沮之,虽理道明白,亦不从也。贤者为人君所忌如此,欲立事得乎?
九龄以高才直道居辅相之位,值明皇倦于政治,厌闻谠言,方且倚任李林甫,奸臣谋议,固无所合。及奏禄山逆状,此先觉独断之论,非常人可明。
其以将校败衄,请行军法,此有何难明之理?况禄山素无贤名,又无大功,本以勇锐可用。今战而败衄,则勇锐亦不过人,不知以何功德可赎罪也。
是明皇特以九龄议论坚正,多所违忤,又听奸言谗间,久有忌心,因不从其言而沮之也。
噫!贤者忠于国而君忌之,谋议之事虽理道明白,不从其言,在贤者无负于国矣。但人主内倚奸言,外养大恶,迁播之辱,归咎何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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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罚几措推功李林甫牛仙客
论曰:或问开元二十五年,明皇用奸人,逐贤相,戮直臣,杀三子,此国事大失,人道几丧也。有何德化,尚致天下讼狱希少?曰:国政善恶,皆有后效。
明皇即位之初,励精政事,得姚崇、宋璟、张九龄之徒继为辅相,尽心赞助,故德化被于人间。风俗既厚,狱讼几息。及在位渐久,怠于政治,虽奸邪乘间而进,尚有忠贤任事,未至大害于政。及罢免贤相,专任奸人,直臣言事,遂遭杀戮,三子无辜,俱以谗死。
其他流贬者,不可胜道。此固君之大过,但恶在于内,而未及于民,前日为善之效,流风未改,故狱讼尚希也。林甫自以专任,经岁奸迹渐露,取天下一善事,掠之为功,将以掩罪。徐峤辈小人,得希其意,妄托微物,用为灵异,上以固主心,下以愚民听。明皇惑其事,从而赏之。自此擅威权,起大狱,奸恶日甚,无所不为。天宝之乱,乃为恶之效也。为君为相者,勿以目前善迹便为己功,当顾己之行事如何耳。善恶之事,未有不效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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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忠王为皇太子
论曰:「国之废立太子,可容易哉?其立之也,非嫡不可,非长不可,非贤不可。开元初,明皇立瑛为太子,非嫡也,非长也,但以母善歌舞,宠之,遂立其子。立之固容易耳。然立之二十余年,名分久定,虽不闻大善,亦不闻有过,又可容易废之乎?」
不惟废之,复杀之矣。此虽武妃妖惑,林甫贼计所致,迹其本末,亦由张说之过也。明皇诸子,皆非中宫所生也,慎择贤者立之可矣,何必即位之初,急立太子?
盖方宠瑛母,用悦其意耳。立之岁久,中外不闻其过,人心有奉矣。开元十七年,忠王领河北元帅,与百官相见,张说退而言曰:「尝观太宗写真图,忠王奇表,寔类圣祖,社稷之福也。太子在上,而说称忠王奇表,比之圣祖,事果便乎?」盖昭成方娠,说侍读东宫,知其异事,谓王当受天命,故因事言之,使众知耳,亦或有结王之意。说事明皇,不惟东宫之旧,复赞先天监国之事,情义至密,非他相可比。故任用以来,言必从,计必行。
观忠王之事,岂无密谋潜议也?若果以瑛之才,不能任唐事,忠王贤足以代之,何不定计退瑛于藩而立忠王,使父子之际无大过,何得密称忠王之善,而无所定计?计虽不定,明皇意已移矣。天子于太子有移意,则嬖宠奸贼之言入之易尔。以此论之,岂非张说之过也?
不然,二十五年,张九龄以直被黜,朝廷之士知明皇方恶直言,林甫方肆凶计,谁复开口敢谋国事?明皇于林甫之言无不听纳,惟立寿王瑁事不听,而卒立忠王也。
然瑛之才远不逮忠王,无以辩之,但以国有太子,而说称忠王之美,又不赞定立子之计,使处置得所,终致明皇杀子之恶,说无以逃其罪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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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聚敛臣王𫟹
论曰:贞观十年,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奏「银坑」事,太宗恶其言利,遂斥之,不令立朝。
详味当时致治之风,尧、舜何以加焉!天子富有天下,惟患德义之不充,不患财用之不足。
贞观中,天子勤劳政治,敦尚俭德,非贤者不厚礼,非功臣不宠赐,内无嬖人专其恩,外无奸臣窃其泽,所用固有节,所敛固不厚,但虑人才未尽用,生民未尽苏,意常不足尔。天子务德义如此,所以言利之臣不能洽也。
天宝之初,天子厌倦万机,日恣侈逸,内有嬖人擅其宠,外有奸臣导其欲,恩幸寖广,用度日增,常入之物,不足以充其费,必诛剥生民而后已,此所以言利之臣必用于时也。韦坚以渭、运宠,杨谨矜以积财进,至王𫟹任用,则剥割极矣,民以戍死边,追理旧课,诏恩给复,而广收脚费,冤痛之声,徧于天下。
𫟹方以所聚之物谓之「羡余」,纳于内库,以奉天子私费。呜呼!天子之费,岂有私乎!
且天子为生民主,民勤力以奉之,财赋之入,固有常数,入既有常,用得无节乎?故行赏于人,使内外称之,曰宜也;施惠于人,使内外称之,曰宜也。
今乃恣奢逸,广偏赐,嬖宠之家,竞为僭侈,权幸之辈,各极其欲,是明皇用聚敛之臣,割肌肤,搥骨髓,以快/奸人女子之心尔。快/奸人女子之心,而取天下之怨,欲天下不乱,不可得也。
王𫟹聚敛极矣,继以杨国忠用事,尤恣无名之取,故明皇私费滋广,而内库盈积,季年之乱,复资盗贼之用。是明皇宠奸巧之臣,穷生民之力,始则奉私欲,终乃为贼资也。世之论治乱者,多谓系之时数。
今以太宗、明皇之事验之,太宗斥言利之臣而天下自治,明皇用聚敛之臣而天下自乱。然则治乱果系于时数乎?后之王者,宜鉴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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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官辅球琳称禄山不反
论曰:人主信任中官,无甚于明皇也。禄山领三道兵权,势力至重,又请蕃将以代旧将,反计可知。杨国忠以贵妃之亲,极公相之位,明皇宠信,言无不从。
及奏禄山逆状,流涕言之,是必欲感悟主心也。
然而明皇竟未之信,潜使球琳往察其状,是信国忠之意未及于中官也。其意曰:「国忠,我之宠丞相也,但禄山有功,不无忌嫉,则其言未必忠于我也。球琳日在左右,我所亲信,委之以事,必尽忠于我也。」
以此待球琳之意,过于国忠。及为球琳所误,遂成大乱,虽诛之何益?后之人君信待中官者,可不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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