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空灵私语

面临绝境之时,聪慧之人当如翠竹般顺势弯腰,而非似橡树般僵直挺立。柔韧,而非刚猛,方能确保生存。

——林丰大师,《天地之衡》

秀兰悠悠转醒,周身被丝绸被褥环绕,淡雅的檀香气息氤氲不散。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全身肌肉酸痛不已。洁净的白色绷带包扎着伤口,一件轻薄的内衣取代了厚重的长袍。

映入眼帘的华丽家具与翡翠饰品,彰显着这是一间贵宾客房,而非她平日所居的简陋仆役房。这不合常理…… 除非……

在众官员面前与姐妹们对峙的记忆浮现心头。林老爷的雷霆震怒。当然了—— 颜面比什么都重要。

她待遇的改善不过是为了维护他的面子,而非出于对她的关怀。这让她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这能持续多久呢?张夫人和她的女儿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她确信她们已经在谋划复仇了。

床边垂着一条金色的拉铃绳,用途显而易见。秀兰伸手拉了拉,一阵轻柔的铃声在屋内回荡。

寂静瞬间被打破,两名小丫鬟匆匆推门而入。她们陌生的面庞上洋溢着热切的神情。

“林小姐!您醒了!” 第一个丫鬟深深鞠躬。“您需要喝水吗?或者来点茶?”

“要不要我们去请医师?” 第二个丫鬟走上前。“还是您想先用餐?”

秀兰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有些发懵。“我…… 喝水就好。”

门轴又发出嘎吱一声,另一个 丫鬟 端着干净的毛巾走了进来。她的某些行为引起了秀兰的注意—— 她的举止,微微倾斜的头颅。记忆如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涟漪,悄然涌动。

“梅晨?” 这个名字不自觉地从秀兰口中吐出。

那 丫鬟 微笑着向她问好。“秀兰小姐?”

“我能单独和梅晨谈谈吗?” 秀兰对其他丫鬟说道。

两人交换了惊讶的眼神,但还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林小姐。” 他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秀兰小姐,您感觉怎么样?” 梅晨将毛巾抱在胸前。“您看起来…… 不太一样。”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秀兰靠在枕头上调整了一下姿势。

“是的,小姐。” 梅晨把亚麻布放在一旁。“但是,请您千万别再激怒张夫人或您的姐妹们了。她们会伺机报复的。”

“我太清楚不过了。” 秀兰轻轻触碰着绷带边缘。“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她们想置我于死地。我只是自卫而已。”

梅晨惊得捂住了嘴。“她们不会真的想…… 想……” 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

秀兰伸手拍了拍梅晨的胳膊。“我能信任你吗?”

“当然啦!” 梅晨挺直了身子。“您一直对我很好。您是我的朋友,秀兰小姐。”

自然而然地,她将梅晨拉近,给了她一个拥抱。“谢谢你在这儿陪着我。”

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秀兰心头。李梅的记忆与她当下的现实相互冲突。这样利用秀兰的人际关系合适吗?但这些记忆、这具身体、这种生活—— 现在也都属于她了。

对吧?这一切实在令人困惑不已。但不管怎样,她对梅晨和林伟心怀温暖,这又有什么错呢?

梅晨退开,将额头抵在秀兰的额头上。“您真的没事吗?您看起来有些迷惘。”

“只是有些恍惚。” 秀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得知道我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我睡了多久?”

“两天,小姐。金医师每天都来为您诊治。他说您很快就会醒来。”

两天。秀兰的思绪飞速运转。明天就是张夫人宴会的最后一天了。时间如沉甸甸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今天什么日子?” 秀兰紧紧抓住丝绸被褥。

梅晨皱了皱眉。“三月十五,秀兰小姐。”

春天。她之前猜得没错。透过窗户可见的樱花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哪一年?”

“王国编年史 885 年。” 梅晨在床边坐下。

秀兰快速眨动眼睛。这些话在她脑海中回响,却毫无头绪。“王国编年史?”

“秀兰小姐,您没事吧?” 梅晨伸手摸向她的额头。

“我们……” 秀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们到底在哪儿?”

“当然是在林老爷的宅邸,在布莱克默城。”

“是,可布莱克默属于……?”

“埃里斯公爵领。在阿林西亚王国。我要不要去请金伟医师?您看起来不太舒服。”

每一个名字都如重锤般敲击着她。

王国编年史。埃里斯。阿林西亚。这些熟悉的词汇属于李梅的记忆,而非秀兰的。它们是《凤凰王国编年史》中的名字—— 就是她在出门买那杯致命饮料前加载的游戏。那个她闲暇时花费无数时间沉浸其中的游戏。

她的头痛愈发剧烈,两组记忆在脑海中激烈碰撞。李梅的现代世界与林秀兰的中世纪现实猛烈冲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巧合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凤凰王国编年史》不知怎的竟成了她的现实—— 又或者她已经彻底疯了。

“小姐?小姐?” 梅晨摇晃着秀兰的肩膀。“您吓到我了。”

秀兰拍了拍梅晨的胳膊,缓缓呼出一口气。“抱歉让你担心了。刚醒来有些迷糊…… 现在好了。” 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有你在我身边,我很感激。”

“当然,秀兰小姐。” 梅晨整理了一下床铺。“金医师留下了特别的指示,等您醒来后要怎么做。”

“哦?” 秀兰在枕头上动了动。

“是的。他叮嘱您先洗漱干净,然后喝些清淡的汤来恢复体力。”

秀兰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仿佛在响应这个提议。“听起来很不错。你能告诉其他丫鬟去通知金医师吗?” 她抚平丝绸被褥。“再安排一下那汤?”

“马上就去!” 梅晨笑道。“我来帮您洗漱穿衣好吗?”

“好的。” 秀兰将双腿垂到床边。一想到食物,她才发觉自己饿得厉害。

梅晨快步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她便折返,引领秀兰穿过华丽的木门,进入相邻的盥洗室。一只大木桶中热气腾腾,茉莉花香油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

木桶底部闪烁着红色晶体,温暖的光芒在清澈的水中荡漾。是火石。当然了。

这里并非是历史上的华夏—— 这里是《凤凰王国编年史》。

这个认知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游戏中复杂的魔法与修炼体系在这里存在,隐匿于她迄今为止所目睹的平凡世界之下。她家族的财富意味着能够接触到诸如火石和灵晶之类的基本魔法物品,尽管他们只是凡人。

修炼。这个词在她的思绪中回荡,有了新的意义。游戏中的升级系统不再仅仅是虚拟的了—— 几乎可以肯定它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想法让她有些晕眩。在这里可以获得超能力!

“我来帮您,秀兰小姐。” 梅晨熟练地走上前。

梅晨解开绷带,又帮她褪去衣裳,一切都如往常般自然流畅。秀兰脚踝处新结的痂痕昭示着伤口曾经的撕裂。

“金医师有没有说我能不能把脚泡进去?” 秀兰指着受伤的脚问道。

“他说现在应该可以了。” 梅晨从附近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小陶罐。“感染的风险已经过去了。他留下了这个药膏,用于涂抹您的脚踝和头部。”

“谢谢你照顾我。” 秀兰慢慢浸入木桶。

热水包裹着她的身体,温度恰到好处,略低于难以忍受的程度。

梅晨手法轻柔而娴熟,温暖的水流顺着秀兰的背部淌下。柔软的布巾在她的肌肤上拂过,洗去多日的汗水与忧虑。火石加热的浴桶中升腾起的蒸汽,带着茉莉花香油的幽微气息弥漫在空中。

梅晨一边轻声哼唱,一边收拾散落的绷带,拿取新的毛巾。这宁静的居家氛围营造出一个平和的小天地,让秀兰的思绪得以飘荡沉淀。

布莱克默县的一个凡人贵族之女。

这个头衔既陌生又熟悉。布莱克默是阿林西亚王国中较为贫困的县份之一,尽管—— 又或许正因为—— 它处于埃里斯公爵领的辖区内。匮乏的资源与不断的政治权谋争斗,让凡人与修士都难有晋升的空间。

这既是麻烦,也是机遇。获取所需之物会更加艰难,但关注她的目光也会更少。少了许多令人胆寒的存在。

浴桶的热气渗入她的肌肉,但却无法驱散她所处困境的冰冷现实。她的亲族欲置她于死地。即便此刻,张夫人正在谋划复仇,而她的姐妹们则在舔舐伤口,重拾破碎的骄傲。

在这里,凡人常常面临死亡。这个认知源自李梅无数小时的游戏经历。NPC—— 不,现在是真实的人—— 会死于怪物的袭击、政治阴谋或是意外事故。在大城市和贵族领地之外,生命如蝼蚁般脆弱。

日期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王国编年史 885 年。距离游戏的起始时间还有五年。在阿林西亚王国覆灭之前。在怪物大规模涌现之前。

在一切天翻地覆之前。

在游戏中,玩家从废墟中重建,发展力量,铸就新的命运。但现在呢?王国依然完好无损。那场浩劫只是未来的一抹阴影,一场尚未降临的灾难。

我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她在水中挪动时,这个念头在浴桶中泛起涟漪。但我能改变它吗?

秀兰在浴桶中向下滑了滑,直到温暖的水触碰到她的嘴唇。凤凰公主尚在人世。王室依然完整。边境没有军队集结。荒野中没有怪物出没。入侵只存在于她对一款尚未在新现实中展开的游戏的记忆里。

她将身子完全没入水中,只露出鼻子,看着水面上的涟漪扩散开来。五年的时光如一条坦途在她面前延展。五年的时间来为这场浩劫做准备。

五年的时间来改变命运本身。她是不是有些过于夸张了?也许这是秀兰性格中的一面?

秀兰,你想拯救世界吗?

没有回应,她也未曾期待会有。

她皱着眉头浮出水面,水从鼻子上滴落。她目前在家族中处于社会底层的地位,是眼前的一大阻碍。林家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贵族,而她作为二女儿,地位更是低下。

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缺乏修士的力量与技艺。体内没有神秘能量在经脉中流转。指尖也没有超自然的能力。至少现在还没有。

“状态。” 她试探性地轻声说道。没有任何反应。“物品栏?” 四周一片寂静。“系统?”

熟悉的游戏界面固执地并未出现。没有任何有用的菜单显现。没有统计数据的读数浮现,也没有任务标记来指引方向。

蒸汽在她脸旁缭绕,疑虑悄然潜入她的思绪。她脑海中的游戏知识具有战略价值,但实施起来需要她所没有的资源。她的大学和零售经历对她对抗怪物或修炼魔法毫无助益。

尽管身处热水之中,她仍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不再是一场游戏了。没有存档点。没有重生机会。只有一个濒临混乱的世界的残酷现实。

她得尽快行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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